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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摘星楼上,天下纷乱,此处却是宁静。

轩辕坟三妖齐聚一堂,月华落在他们身上,更衬得三人宛若谪仙,不可方物。

玉昆山和青丘雪相对而坐,身前摆着一副棋盘,二人正在对弈,胡喜媚则在一旁饮酒观战。

面如冠玉的白衣道人神色平静,手执黑子,一子落下,棋盘之上的局势顿时风云变幻,诡谲难辨。

一袭红衣的青丘雪拈着白子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将那棋子放回篓中。

“我输了。”

“这就认输了?”玉昆山看着棋盘上不过六十手的棋子笑问道。

“局势纷杂,我的目光太浅,心无胜算。”青丘雪轻笑道,脸上并未有多少遗憾不甘,“不过小弟你心中有成算便好。”

从当初寄居在轩辕坟的小妖,到如今掌握了这大商之地绝大部分民间信仰的泰山娘娘,青丘雪觉得狐生如此,已是极尽风华,就是她那老祖宗涂山娘娘,恐怕也没她今日这番成就。

“地府里的那位托人来了消息,你说的事她同意了。”青丘雪一边收着棋子一边说道。

“她想要什么?”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是规矩。

“香火之道,此法于她巫族至关重要,她想让我们帮忙在人间立庙。”

“自无不可。”

要说青丘雪为何能与地府搭上关系,此事说来话长。当初三妖各司其职,青丘雪带着一批狐子狐孙前往泰山,在此地行善显圣,逐渐积累起声名来。

泰山娘娘之名渐显,当地百姓纷纷信仰拜求,自发为其立庙,而这泰山之地,乃是阴曹门户,时有阴差往返出行。

那阴差看青丘雪一身清灵正气,身上又有轩辕黄气护体,行善积累的功德傍身,一看就是有道真修,对方在此地也是多行善举,因此并不欲与其交恶,双方就这样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偏有一日,阴差发现奉命带回的一批魂魄之中,有一人的魂魄凝练异常,不似凡人,那阴差惊觉事情有异,便将此事上报给酆都大帝。

那酆都大帝曾是巫族大巫,听闻此消息之后亲审此亡魂,观其生平,发现在其死后,其家人请了泰山娘娘座下狐仙为他祈福送行,同时在家中设牌位,立香炉,燃香火,供茶水。

木为香体,火为燃烧,土为香灰(归尘),金为香炉,水为供奉酒茶,五行俱全,滋生神道香火之力。

同时以牌位为引,将香火之力引渡到那亡魂身上,竟让其魂体愈发凝练,竟隐隐有褪阴化阳之势!

酆都大帝见此震惊异常,同时也敏锐地嗅到了其中对于地府巫族而言蕴含的惊天机缘,忙前往六道轮回,拜见自巫妖量劫之后便不再出世的前巫族后土,如今的地道圣人平心娘娘。

天地初开之时,盘古开天辟地,后因力竭而亡,身化洪荒天地。他的元神化作三清,精血则混合大地浊气所化,化作十二祖巫。

十二祖巫身为盘古血脉,其肉身强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真身高达数千丈,一身皮肉能硬撼先天灵宝,巫族之语更是盘古遗音,能直接沟通天地法则,御使神通。

十二祖巫又以自身精血衍生出无数大巫,大巫婚配诞下血脉稀薄的巫族,大地之上从此多出了这样一个强横的种族,一时间无敌于世,也只有当时占据上古天庭的妖族才可与之争锋。

但巫族也并非没有弊端,因浊气侵蚀,天生无元神,无法修炼道法、占卜天机。

昔年紫霄宫鸿钧传道,圣人威压席卷洪荒,引得无数强者大能心生向往,十二祖巫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前往紫霄宫求道,但玄门之法修的就是元神,在紫霄宫整整关了一千年,听得他们是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那次过后,后面的两次紫霄宫传道,祖巫们便不愿再去了,十二祖巫中唯有祖巫后土仍旧前往。

巫族因为浊气入体,性格大多冲动好战,十二祖巫中大多如此,唯有这后土祖巫,因为掌握地之法则,承袭了大地厚重慈悲之意,因此其性情也是所有祖巫之中最为仁和宽爱的,在洪荒之中风评十分不错。

即便是不喜巫族的三清,见了后土,都会点头称其乃是巫族中一股清流。

后土虽无元神,不识天数,但却聪慧异常,目光长远。

早在巫妖纷争还未开启之时,她就深觉巫族发展的太过强势,已经隐隐倾轧了洪荒其余各族的生存空间,她也曾劝过其余祖巫,收敛锋芒,以免让巫族成为众矢之的。

但他那些脾气火爆的兄弟姐妹们哪里肯听她说这话,他们自诩盘古正宗,这洪荒是他们父神的肉身所化,说整个洪荒都是他们的也不为过。

后土苦劝无果,无奈之下,只得另寻他法,以求在将来为巫族保留一线生机。

而鸿钧便是后土为巫族抓住的一线生机,她深知这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者体内蕴含着多么恐怖的能量,他是超越一切的存在,是天道的化身,如果说巫族还有希望的话,那么希望就在这位老者身上。

三次传道,后土一次都不曾缺席,虽听不懂鸿钧所传之法,但听完这三次,她与这天地间第一位天道圣人便算是有了师生之谊,自己开口求他,想必老师必会为她指点迷津。

后土想得没错,在紫霄宫第三次传道结束后,众仙皆前往分宝崖收取灵宝,唯有她跪于紫霄宫中,求道祖为巫族指点一条生路。

样貌古拙的老者半晌无语,到最后终究是叹了口气,为这执着的后土指了一条明路,让她前往幽冥血海,机缘就在那里。

后土依言前往血海,此处乃是盘古肚脐所化,是所有已死生灵魂魄的归处,但此时轮回还未设立,亡灵盘踞在血海之上无处可依,日日要受血海浊气的侵蚀,有些还会被冥河老祖抓去做实验造阿修罗。

后土一来到这里,就被此处的景象所震惊,鬼哭狼嚎,惨不忍睹。那一刻,后土悟了,明白了自己的道。

她叹息了一声,饱含对天地众生的慈爱,以巫族之语开口说道:“天道在上,地道在上,众生灵在上,今有巫族后土感天道有缺,地道不全,众生死后魂无所归,今日愿效仿父神盘古,以身化轮回,补全地道,望天地众生共鉴之。”

天地震动,响应其言。

紫霄宫中的老者亲自现身,对后土行了一礼:“后土娘娘慈悲。”

天下众生无不感念其恩德,就连与巫族为死仇的妖族帝俊、东皇,都亲自起身朝其所在方位一拜:“后土娘娘慈悲。”

天地有感,降下无量功德,其海量,甚至比当初女娲造人时还要声势浩大。

后土肉身已化六道轮回,巫族没有元神,按理来说应该自此消散,天地间再无后土。

但补全地道的功德实在太过伟大,地道也不愿意这洪荒让天道一家独大,因此在无数功德的堆砌之下,地道竟硬生生地为以六道轮回为基,为后土塑出了一个元神,登临圣位,道号平心。

自此,洪荒天地多了一方阴曹地府,多了一位平心圣人。

巫妖量劫之后,祖巫共工毁天柱不周山,此等罪行足以让巫族灭族,但因有平心圣人庇佑,巫族总算保全了一部分血脉,入了阴曹,引渡亡魂,将功折罪。

再说回这酆都大帝将此事禀报给了平心娘娘,身为地道圣人,平心很快就理清了其中关键。

香火之力,竟与当初为自己塑造元神的功德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亡魂只得家人祭拜,所以效果不显,若是能获取更多香火信仰,其魂魄可褪阴化阳,修行神道。

阐截二教看不上那神道,平心娘娘却不如此。他们巫族天生没有元神,想要长视久生,全靠强横的肉身支撑,但这天地早已不似当初一般,出门走两步就是后天灵草了,资源实在有限,已经有不少巫族因为无法锻炼体魄,寿元尽了,而回归了天地。

还有在这幽冥地府之中,阴气弥漫,再加上巫族获罪于天,诞生一名新的巫族更是难上加难,就是当年人间残留的那一小部分巫族,也是通过和人族通婚,才得以延续血脉。

平心娘娘不是没想过以功德为族人塑造元神,但她当年能够功成,一来是因为那功德太过庞大,天道奖无可奖,二来有地道在帮助自己这名唯一的地道圣人。但自己这些族人,本身还有莫大冤孽等着洗刷呢,那功德落在他们身上,还没听个响呢就被天道收走还债了。

所以平心娘娘看上了这香火之力,以香火之力为巫族塑造元神,此法所诞阳神虽然桎梏颇多,但这已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巫族诞生了元神,她还可以让他们去争一争。

至于争什么?自然是那封神榜上的名额。

那封神榜上有一神位,名为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其职能为统摄幽冥地府。

这地府乃是他们巫族最后的生存之地,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么不仅是天庭玄门,西方那二位恐怕也要找借口往地府中安插人手了,超度亡魂这份功德,他们可是眼馋许久了,毕竟当年这二位是以大宏愿贷款成圣,还欠着天道许多功德未还呢。

“又一位圣人落子了。”玉昆山听完青丘雪所说的,心下感慨,一路走来,自己汲汲营营,机关算尽,终于是将所有人都拉入这场棋局。

“小弟……”青丘雪看着玉昆山,他脸上的淡漠与复杂深意让她心底泛起些许惊惧之意,她有些怕了,怕这桩桩件件惹得圣人大怒,怕圣人不守规矩亲自下场,怕小弟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行至今日,只要妲己上位,废商另立,女娲娘娘交给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不若我们姐弟三人就此归隐山林,不问俗世……”

“是啊小弟,这将军我也当腻了,我们姐弟三人一起去游山玩水岂不美哉!”一旁的胡喜媚也出声附和道,她虽不甚聪明,但听大姐的语气,便知道小弟是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把命都搭进去。

和他们姐弟三人的命相比,什么修为、地位、宝物在胡喜媚心中都不值一提。

玉昆山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一脸忧色的两位姐姐,轻声开口道:“大姐,二姐,昔年道祖成圣,曾经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压在紫霄宫中三千客心里千万年,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无法撼动。”

“道祖说了什么?”

“圣人之下皆蝼蚁。”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那群天之骄子彷徨了无数岁月,挣扎了无数岁月,争夺了无数岁月。

青丘雪和胡喜媚的脸色顿时煞白。

“我已入局,还是以蝼蚁之姿作为棋手,就算我现在收手,也再无法明哲保身。”玉昆山看向两位姐姐,“姐姐莫怕,你二人的退路我早已……。”

“小弟这是说的什么话!”话还未说完,便被胡喜媚一声厉呵打断,她眼中盛满怒火,“你我姐弟三人相伴至今,难道我们还会留你一人,独自逍遥快活去不成!”

“二妹说得对,小弟,轩辕坟三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既已有决断,那我和你二姐必然陪你到底。”

朝歌城上空风云涌动,却吹不散摘星楼中此刻的温情。

良久过后,玉昆山一笑,似初融的春雪,似升起的骄阳,更似出鞘的寒锋。

“好!”

圣人之下皆蝼蚁,天地之间圣人之数,天道玄门五位,西方二位,地道一位,九位极数,他要试一试,以红云前辈所曾遗泽,争一争那最后一个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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