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松院,温洛脱力的坐下,像是溺水之人,大口大口的喘气着,内心惊疑不定。
许久,她才缓过神来,她看向博古架,那熟悉的天青色瓶子,还在!
秋雨气喘吁吁进来,正要问夫人刚刚为何走那么快,就见温洛仰头,将一粒药丸,服用而下。
解药入喉,灼烧感从咽喉蔓延到胸腔。
苦涩到似灼烧……
温洛的手指微微颤抖,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掩饰过去。
她安静地坐在铜镜前,铜镜中映出一张看似平静的脸。只有她自己知道,体内正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段都像刀子剜在心上,她再也撑不住,猛的往前倒去。
“夫人!\"秋雨惊呼着上前搀扶,却被温洛一把推开。
\"出去!\"温洛的声音嘶哑,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全都出去!\"
待房门关上,她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漫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
她被顾晏之发配到厨房做烧火丫鬟,圆儿的哭泣,雪地里绽开的血花……十指的疼痛还历历在目。
铜雀阁的大火烧得只有满目的红,深冬凉的刺骨的湖水……跳江时的绝望……长三堂子里,苦到疼的相思引,顾晏之冷声离去的背影……
每一帧记忆,都像刀子般剜着她的心。
三月繁花漫天,江南的天色碧如蓝。
江水静寂寞,从金陵归程航船上,他笑着看向自己,说着早春之色不及她三分……
海棠树下的剑舞惊鸿,闺阁中的小意玩闹,嘘寒问暖的情意,婚宴上的夫妻对拜……床笫之间的欢愉……
——全是假的。
温洛痛苦地蜷缩起来,泪流满面。
相思引是真的,什么相爱,什么夫妻,什么长久不分离,是他精心设计的局!
解药带来的眩晕感渐渐消退,更多的记忆浮现。
她曾三次逃离顾晏之的府邸,每次都被他派人追回。
最后一次,在金陵跳江之后,他对自己,束手无策。
长三书寓里,每日醒来只有头顶的双莲并蒂绣帐,以及苦涩到无以复加的相思引依旧……
一切是他精心算计,而自己,被蒙骗其中。
从此她忘记了所有,只记得他编织的柔情蜜意,将他当做自己的挚爱,将真心捧给豺狼。
“为什么……”温洛颤抖着抓住衣襟,布料在指间皱成一团。
为什么骗她。
胸口处传来阵阵绞痛,仿佛有人将她的心生生撕裂,泪像是断线的珠,没有个断绝。
没有嚎啕大哭,只有默默的泪顺着脸颊流淌。
温洛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她支着起了身。
她看着桌上的陵洛匕首,是顾晏之亲手为她所制,刻下陵洛二字,说着此生不负。
温洛看着,突然笑了起来,说是笑,泪却又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明明知道了真相,为何更难受?温洛闭上眼睛,任由泪垂落。
她很难受,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知道了真相,还是会这么的难受?
和顾晏之的一切,像是天意弄人。
…………
许久,她睁开眼,已恢复清明之色。
“既然你要演戏……”温洛拿起匕首,“那我陪你演到底。”
脂粉被擦在哭红的眼睛周围,温洛无悲无喜。
分明是夏,温洛却只觉,如坠冰窟。
窗外传来脚步声,熟悉得令她浑身发抖,随即是丫鬟们请安的声音。
顾晏之居然折返而归。
门被轻轻推开,温洛没有抬头。
她迅速调整呼吸,在顾晏之推门而入的瞬间转身,脸上已挂好合适的神情。
直到闻到那缕熟悉的寒竹香,混合冷冽的气息,曾经这气息让她心安,如今只觉作呕。
\"阿洛?\"顾晏之的声音依然温柔,\"秋雨说你身体不适……”
“别碰我!”在他手指即将触及她肩膀的瞬间,温洛猛地抬头,挥臂挡开。
顾晏之僵在原地,垂下头,遮住眼中一闪而过得晦暗。
她服解药了。
温洛也察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剧烈。
她深呼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她脸上重新带起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更像是强颜欢笑。
“我……抱歉,我刚刚想到一些事。”温洛开口解释,说出口的话,却苍白到没有什么说服力。
“可是哪里不舒服?”顾晏之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温洛扶着桌角坐下,抬眼看着顾晏之,他一身月白长衫,袖口还沾着几滴墨渍,是刚刚她打翻墨台,他抚正时不小心染到。
“我……我没事。”温洛扯出一个笑容。
顾晏之将茶盏递过去,温洛接过,在顾晏之的手擦过她的手瞬间,捧着茶盏得手,却在微微颤。
她强迫自己不要有异样。
可那只手触碰的地方,让她厌恶至极。
“我从街上还带了糖糕。”她微微侧身,假装去拿茶几上的食盒,不着痕迹地将茶盏放下,“你可要尝尝?”
顾晏之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温洛转过身,顾晏之接过糕点,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似无意一般,“你眼睛怎么红了?”
温洛心跳漏了一拍。她刚刚,已经有脂粉盖住,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
这个男人,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我方才看话本子,被里头的故事惹哭了。”温洛低头掩饰眼中的厌恶。
她随手翻开案上的诗集,“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写得真好。”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覆上诗页。顾晏之的气息逼近,带着若有似无的冷:\"阿洛,你从不对我撒谎的。\"
温洛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她抬起脸,故意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为何要骗你?\"
“是发生了什么吗?”
顾晏之看着她的眼睛,清凌凌一片,她刚才,肯定哭过,还带着几分水汽。
他坐回椅榻上,替她理了理垂下的发丝,缓缓道:“并无。”
她的阿洛,果真知道了一切,还要在自己面前装作不知道。
真是个小可怜。
温洛一僵,笑笑,“那就好。”
顾晏之拿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糖糕,又就着自己的手,喂给温洛。
过一会,二人又了午膳,温洛见顾晏之神色自若,毫无异色,心里被发现的危机感淡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