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军主帅杜横秋和覃城督军秦霹雳到达沪城之际,引起巨大轰动,他们的一切动向皆被实时关注。
从司令部出来到军中检阅,从军营归来接受民报记者采访。
采访期间杜横秋问了一嘴正在采访的女记者:“你是钟肃声的女儿?”
钟明雁经过上次一事对杜横秋颇有微词,但作为专业的记者还是展现出她的专业态度中肯回答:“我是民报记者钟明雁。”
杜横秋意味深长地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继续接受钟明雁的所有采访。
结束之后钟明雁整理文稿,秦霹雳经过她时停下一步,中气十足的呵呵笑道:“钟记者的问题很犀利,我都快接不住了,记者就该这么问。”
钟明雁立刻起身礼貌地与秦霹雳点头:“谢谢秦督军认可。”
“认可什么,是我要谢谢你们记者。如果没有你们的报道,关于平城战役上的事就没有人告诉给广大群众了。”秦霹雳环视在场的其他民报工作人员,“都是年轻有为的后辈呀。”
传闻中秦霹雳治军手段雷霆,但为人平易近人极好相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才三两句话已经笼络了在场报纸媒体人的心。
钟明雁目送秦霹雳离开,看到门口环抱手臂的秦煜。
秦煜向她挑了挑眉,笑意淡淡跟秦霹雳离开。
接着是杜横秋和秦霹雳的迎接晚宴。
锦徽是这个时候到的。
秦煜出来时就看到锦徽已经挽上秦霹雳的手臂笑意盈盈地撒娇呢。
她问秦霹雳有没有给他带覃城的点心,秦霹雳拍自己的将军肚保证带来的点心还是原汁原味,马上让自己的亲卫去车里拿直接放到锦徽的车子里去。
易舷是陪锦徽来的。
秦煜不打扰秦霹雳和锦徽叙旧,走到易舷旁边低头点燃一根烟,呼出气说:“今晚苏璜也在。”
易舷的目光落在锦徽身上回答秦煜:“我刚才看到他了。”
易舷和锦徽同进司令部时正好碰到从里面走出来的苏璜,三人都看到彼此,没有应话。
“情敌见面没眼红?”秦煜打趣易舷。
易舷斜眼瞧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煜,冷哼一声:“他也配。”
秦煜撇撇嘴:“我告诉你,那小子对我表妹还贼心不死呢。”
“他凭什么?”
“就凭我表妹财大气粗,送你块地皮当嫁妆。”秦煜看着与父亲一起走进晚宴厅的锦徽接着说,“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等着给徽儿做第二任丈夫呢,你最好长命百岁,别给那些垃圾制造机会。”
晚宴是杜隽全权准备。
他立于餐桌旁,看到杜横秋来了主动拉开主位的椅子让父亲坐,与秦霹雳叫了一声“秦叔叔”走到另一侧坐下。同桌的还有沪城的政府长官和警察厅厅长。
长桌两侧是按照身份地位依次排座,商会会长易舷应该被安排在前面更靠近杜横秋,但他没去,他要陪在锦徽身边。
锦徽按照小辈身份比较靠后,不过秦霹雳是不准的,让秦煜往后坐把锦徽挪过来。秦煜拆不开锦徽和易舷,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易舷旁边。左边易舷对面苏璜,看戏的心瞬间达到顶峰。
十分钟前秦煜与易舷一同步入宴会厅,这次是真正的与正在左右逢迎的苏璜打上照面。
优雅如苏璜,是他先过来伸出手与易舷相握。
婚姻不成利益在。
苏璜与易舷还有利益往来,两人刚刚通过发通银行的关系共同赚了一笔,接下来会有别的合作。苏璜犯不着因为一个女人与易舷的关系变僵。
而易舷呢?
锦徽对于苏璜的这点事早就是释怀了,他也就没必要给苏璜脸色看。
笑面虎还是那个笑面虎,心底的门道多着呢。
“没想到易会长会来。”
政要饭局,易舷这位商人显得格格不入。
易舷倒也不客气:“沾了我太太的光。”
“秦叔叔爱徽儿妹妹心切,易会长确实是娶了一位好太太。”
“姨父疼爱徽儿,说通姨父让他同意徽儿下嫁于我着实费了些力气。”
秦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瞧瞧人家易二公子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苏家大少没招了吧。
秦煜当时还记得,他回头时正好看到父亲站在附近,瞧这位老父亲灿烂如花的笑脸就知道他肯定听到易舷的话了。自贬身价抬高太太的地位,哪个娘家人听到都会高兴的吧。
所以在晚宴上,只要被秦霹雳逮到机会就会把别人的目光往易舷身上引。
军政有儿子,商界有外甥女婿,沪城政界将来也会有秦霹雳的地盘。
杜隽今天的情绪不佳,秦煜清楚。
前些日子的事杜隽是被骂得最狠的那个。
沪城人骂他是狗杂种,杜横秋骂他一无是处,最后是苏璜摆平了烂摊子。刚才杜横秋巡视军队时,杜隽被彻底忽略,这就意味着杜横秋对杜隽失望透顶,很容易让沪城的人察觉出这对父子之间不和的微妙变化。
饭局进行到中间,北平那边有电话进来,杜隽去接,不过一会儿杜横秋也短暂离席。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杜横秋当场动了怒,扔下一句“尚军必死”挂断了电话。
“爹……”
啪的一声,杜横秋的手掌狠狠地甩在杜隽的脸上,杜隽整个人怔在原地,左侧脸颊瞬间显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喉咙里有血的腥气。
杜隽不敢动,低着头听杜横秋对自己的责骂。
“我让你到沪城带军是让你做事的!不是让你在这耍大少爷威风!”杜横秋在气头上看到杜隽垂头丧气的模样更加生气,又给了杜隽一个巴掌。
还是左脸,这次口腔里的鲜血从嘴角流出了出来。
杜隽没敢擦,硬生生咽下一口血唾沫。
“上次的事我没跟你算,你看看你现在的德行!在覃城带不好军,在沪城现在还没有笼络外面政府高层的人心,还差点让沪城商界反了!你现在比上比不过秦煜,比下比不过苏璜!”杜横秋随手摔碎桌上茶盏,“你终究比不上你姐姐!”
说罢杜横秋直接甩袖离场,门哐当的打开又被狠狠砸到关闭。
杜隽的心彻底凉了。
他自暴自弃。
是,他不比秦煜会带兵,不比苏璜会带人心,他谁也比不过,他就是个临时拉来凑数的杜横秋的儿子罢了。他承认自己不如姐姐,可是姐姐死了,死在了他老子的一意孤行下,不是吗?
杜隽后退两步,脚底一软坐在沙发上。
玻璃碎片洒满一地,杜隽捡起一片放在了手心里。
内屋的门被轻轻推开。
杜隽看到门里的人,再掩饰自己的悲凉已经来不及了。
他坐直身体强颜欢笑:“徽儿啊。”
锦徽是不小心走进这间屋子的。
五分钟前锦徽的裙摆不小心染上酱汁,在杜隽的亲卫引导下来到杜隽房间的卫生间处理衣裙,意外听到杜家父子的对话。
自然也听到了那两声响亮的巴掌。
“晚成哥哥。”
杜隽装不下去了,身子向后一仰,露出自己所有的脆弱。
“听到了。”杜隽自嘲一笑,“吓到你了吧。”
“没有。”锦徽走到杜隽身前拿出自己的手帕,“我帮你。”
锦徽擦掉杜隽嘴角的血迹。
杜隽一动没动,视线始终盯着窗外。房檐下有一个鸟窝,大鸟归巢正在将嘴里的虫子喂给嗷嗷待哺的幼鸟。
锦徽半蹲去扒开杜隽的右手,他在用力不肯让锦徽打开。
“松开呀,很疼的。”锦徽说。
杜隽闻言看向锦徽,她正在看他的右手。他的手很用力,玻璃碎片轧进他的手心,有鲜血流出,滴落在她刚清理好的裙摆上。
今天的锦徽穿得是很少穿的西洋礼服,是她生日那天上江理美送的那套。很好看,很洋气,是很与众不同的锦徽。
杜隽松开手,玻璃碎片随之掉落。
锦徽扔了碎片很快用手帕捂住他手心的伤口对他说:“我们去医院。”
“徽儿。”杜隽叫住她,“你不用管我。”
杜隽太落寞了,太落寞了。
锦徽从未见过如此精神萎靡的杜隽。他参军时被排挤,入沪时被瞧不起,哪怕被沪城人指着鼻子骂的时候都不曾如此狼狈。
锦徽不喜欢这样的杜隽,杜少帅应该意气风发应该潇洒夺目应该放荡不羁。哪怕天上下刀子,哪怕地上是火海他都不能是现在的颓废样子。
“杜晚成。”锦徽一生气就会涨红脸,五官会皱在一起,“你的手要是废了以后用不了枪,谁来保护我?”
“你有易允谋,有秦雨时,根本用不着我。”
“你是覃军未来的天!你要是塌了,谁来保护这一方手无寸铁的百姓!杜晚成,你的命不是你的!明白吗?”
杜隽没用锦徽送,他得回到晚宴现场,为了不让别人猜测,他先让锦徽回去。
锦徽离开十分钟,回来时秦霹雳先问:“徽儿怎么去那么久?”
锦徽说了谎:“司令部太大了,刚才迷了路。”
秦霹雳相信了:“污渍洗掉了?”
“洗掉了。”
锦徽抓着裙摆的污渍处坐下,这块污渍不是酱汁而是杜隽的血迹,她尝试去洗没有洗掉,只能抓在手心里不被别人看见。
秦霹雳给锦徽夹了她喜欢的糖醋肉,锦徽双手拿碟子,抓着的裙摆污渍部分暴露在易舷的视线里。她一回来易舷就注意到她手上的动作,她不喜欢褶皱所以很少抓裙子,异常的动作很让人怀疑,现在他看出这是块血迹。
“晚宴之后有舞会,今天我们徽儿穿得这么漂亮一定要去跳舞啊。”
秦霹雳打量锦徽的西洋礼裙,越来越觉得他家小珍珠明艳动人。
锦徽的手还没收回来去遮裙子上的血迹,易舷的手不着痕迹的盖在她的腿上,云淡风轻地问她:“徽儿要去跳舞吗?”
易舷的话稳定住锦徽慌乱的情绪,她对易舷说:“我不想去。”
紧接着对秦霹雳娇气道:“姨父,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跳舞。徽儿不想去丢人。”
秦霹雳最挡不住锦徽撒娇了,连说几个好字,让易舷带她回去一定要注意安全。
锦徽看向对面的杜隽,杜隽的脸色不太好还是隔桌与她微笑,左手拿起酒杯隔空与易舷碰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锦徽与易舷说了今天撞见杜横秋打杜隽的事,她为杜隽抱不平:“晚成哥哥做得不好教他便是,哪有上来就打巴掌的。强制商界捐钱是杜横秋的军令有误,侮辱骂名都让晚成哥哥背了,他有什么理由发脾气!”
锦徽气不打一处来:“晚成哥哥也是,该反抗的时候反抗干嘛要等着被打!允谋,你是没看见,晚成哥哥整个人都蔫了,我怕他……”
锦徽想起很久之前听秦煜讲的一件事,咬了咬唇说:“婧姐姐去世的时候,晚成哥哥被杜横秋打了一顿,他差点投井跟婧姐姐去了。”
杜横秋最喜欢的孩子永远是杜婧,即便是杜婧去世,他最喜欢的还是杜婧。杜隽问过母亲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偏心?
杜隽的母亲没有回答出可以说服杜隽的理由,只能抹着眼泪无助的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
慧文医院。
杭瑾给杜隽包扎伤口,秦煜站在处理室门口等,等到杜隽出来说了声“谢谢杭医生”后带杜隽回家。
杜隽不想回去,秦煜开车带他回素园。杜隽在抽烟,一根一根的抽,停不下来。
秦煜骂他两句:“想抽死别在我车上。”
“最后一根。”杜隽用力地吸了一口烟。
杜隽心烦,秦煜不惹他更烦,问起正事:“北平的电话里说了什么?”
“机密。”
“狗屁机密。这时候从北平来的电话除了尚军还有谁!”
杜隽呼出烟,整个人埋在朦胧的烟雾中:“北平尚军现在不老实,有复辟的想法。”
秦煜的方向盘差点没握住:“什么?六年来一回,还想在九年再搞一回?它是玩游戏吗?三年又三年的。”
“雨时,我们可能又要打仗了。”
秦煜的脑中迅速盘算,打尚军确实不容易。
“这次要北平?”他问。
杜隽说:“总要有人控制局面,不是我们就是黎军。”
秦煜握紧方向盘的手咯吱作响,方向盘打了个弯儿穿过灯红酒绿的街道继续向素园的方向驶去。
“杜晚成。”秦煜忽然说,“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给我一个军令,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