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是不同意锦徽铤而走险的。为了偷运药品,锦徽把能用来倒卖的东西都拿出来做幌子。
一个幌子,一个实物。
按照锦徽的计划,她的行动必然会引起司令部的注意。她愿意做鱼,咬上彭诚的饵。待她被带走,仓库查封后,剩下没有入库麻袋会在原来的计划下,由上南会的人假扮码头工人,偷偷送进九号仓库,随夜晚的船走向南边。
叶枝认为这是锦徽在拿自己的安全做赌注。锦徽却说,她需要一个机会去确认一个人。
叶枝猜到了那人。
无论怎么样,叶枝也忘不了金先生的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叶枝提前一天去新城公司填写运输订单,选定了九号仓库。这是距离码头最远的仓库,可以方便后来的人行事。
上江理美离开沪城之前在新城公司给锦徽留了一个可用的人。这人曾经是亡命徒,只要给的钱够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都做。叶枝给了他巨款,他负责偷偷打开仓库帮她们运走这批药品。
锦徽被带到司令部,有她的时间拖延,四号码头九号仓库这边一切顺利。
唯一出现的岔子是,在锦徽偷运的东西中也发现了少量药品,这就坐实了锦徽的罪名。
锦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顺水推舟说自己在新城公司被日本人陷害了。
也因为药品数量过于少,即便彭诚有所怀疑,也不得不相信锦徽的说法。
于是当晚,在四号码头新一轮货船启航时,他开始调查新城公司和四号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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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问易舷,他是如何知道她遇到危险的。
这得多亏了叶枝,叶枝在填写订单时反复确认货船出发时间。但是货船时间已经超过十分钟,仍然没有听到四号码头的动静。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去闯德意志的公使馆,求救易舷。
易舷有意埋怨锦徽,去接她的路上他还在想,自己应该摆个脸色,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应该在以自我牺牲为前提去解决别人的问题。
哪怕这人是他,他都不想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可真看到她时,差点失而复得的后怕情绪让他说不出一句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所谓的“宏鑫公司老板”、“商会会长”的身份困得太久。为了维持好自己的形象,正在慢慢失去他本有的血性。
锦徽这次真的怕了,她抓住易舷的手,对他说:“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冲动了。”
她不仅是易舷的妻子,现在还是一位母亲。她要为她的家庭负责。
“还有呢?”易舷问她。
“还有?”锦徽想了想,想不到什么,“没有了。”
“还有,你不能离开我。”这是易舷对她最大的乞求。
易舷接受不了她的离开,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危险境地。
他不敢相信,那些刑具用在她的身上,她会有多痛,自己会有多疯。
“允谋。”锦徽从怀孕的喜悦中跳脱出来,她现在想的更多的是故去的姨夫,“我想联系到表哥,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秦煜去南边是秘密,锦徽找不到他。
半个小时后,锦徽接通钟明雁在南边的电话。
钟明雁租了一间小公寓,接到电话时刚刚入睡,一听到是锦徽的声音她立刻坐起来。
“我想找到表哥。”电话那边的锦徽声音沉闷,“有急事找他。”
“你等一下。”钟明雁掀开被子,向上放下电话筒,拉开玻璃门去叫沙发上的人。
秦煜是今天到的这里。
即便按照钟明雁信中的地址找到这里,他也费了一些时间。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和舟车劳顿,在他见到钟明雁时卸了力,与她厮磨了一阵,知道她生病身体不舒服,洗了个冷水澡直接躺在外屋的沙发睡了。
人高大,沙发小,秦煜窝在里面很不舒服。听到电话声响,也听到了拉门打开的声音,沙发底下的枪被他拿起来放在茶几上。
钟明雁要他去卧室接电话:“徽儿打来的。”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他们两个都知道定是什么大事。
秦煜挠了挠头起身去卧房接电话,钟明雁坐在床头等他的消息。
秦煜本来还有睡意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阴郁。
他放下电话,钟明雁问他怎么了。
“我需要回去算一笔账。”
刚到这里不过四个小时的秦煜准备回去。
钟明雁跟在他身后,拿他的外套和大衣,站在门口看他穿皮靴。
她知道,天色很晚她应该留他天亮以后再走。她也知道,秦煜现在焦头烂额她留不住他。
“我本来是想把你强行带回家的。”秦煜忽然说。
钟明雁的手抠着他在外套的钮扣,显然不同意他的要带自己回去的主张。
“现在看还不是时候。”秦煜接过她手里的外套穿上。
钟明雁向前一步问他:“是有很危险的事吗?”
“不清楚。”
钟明雁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模棱两可的时候。
秦煜穿上大衣,整理袖口时看她微微愣住的表情,他漫不经心地问:“如果这次以后,我们不复相见,你会跟我回去吗?”
钟明雁躲避他的眼神,她说:“我不喜欢你让我在你和记者工作中做取舍的假设。”
秦煜有时很厌恶钟明雁这个倔强劲儿,可他又是被她这股劲儿吸引的。
他不是个无能的男人,不能贪婪她的优点,知道自己驾驭不了,又要她改变这个优点。
他做不到这么无耻。
“行。”秦煜转身去开门。
“你的枪。”
钟明雁要回身去取,腰上一痛,被人狠狠拉回去,紧接着唇齿交接。
秦煜向前侵掠,钟明雁被抵在墙上,后背发麻,却比不过唇间的撕咬。
秦煜的闷气无处发泄,他想要在钟明雁身上留下什么印证。告诉她,他非常在意她的第一选择从来不是他这件事。
钟明雁冰冷的身体极速发烫,她拥上秦煜,被动的接受他,主动地回吻他。直到他们都急需一口新鲜的空气,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两人抵着额头,钟明雁摸上秦煜的脸,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钟明雁,我食言了。”秦煜说过不会再找她的,可是他忍不了。每次看到钟明雁的信,他都是抓心挠肝的想尽办法不去想她。
可是都失败了。
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皮肤她的唇,时时刻刻勾着他心。
钟明雁闭上眼睛,她又何尝不是对秦煜日思夜想。在她的未来蓝图里,她还有过可以与他百年好合的美梦。
“我告诉所有人,我已经有爱人了。”钟明雁睁开眼睛,拉远一段距离,摸上秦煜的耳垂,贪恋地看着他,“秦雨时,你能再等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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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诚头疼。
甄副官已经说了很多遍要抓捕锦徽。可是怎么抓捕?如何抓捕?
她是沪城名流,轻易动不得,没看昨天易舷要杀了他们的眼神吗?
甄副官扔出证据,证明锦徽违背命令。但是锦徽状告了四号码头和新城公司,抓捕锦徽审问,就要抓捕新城公司的负责人审问,日本人没有证据是能审就审的吗?
彭诚让甄副官冷静,他知道甄副官恨覃军顺带讨厌锦徽。但是他们没有足够的准备之前不能说动手就动手。
昨天擅自抓捕锦徽已经引起不小的轰动,易公馆放出话来不会轻易算了。
现在沪城风声鹤唳,稍有差池满盘皆输。
甄副官气愤地用拳头捶桌子:“这位格格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彭诚瞬间皱眉:“什么身份?”
“我曾在她哥哥的麾下效力,知道我与他哥哥之间的仇怨。”
彭诚松了一口气:“良禽择木,你这不算什么。”
甄副官叹气:“是我多话,提了一嘴秦霹雳。”
彭诚刚刚才稍稍松的一口气,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紧张的情绪。他两手合拢握成拳,紧紧盯着甄副官。
甄副官无力地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他眉头紧皱,满脸的烦躁,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太阳穴。
门口传来乱糟糟的声音,紧接着有卫兵破门而入。卫兵不是走进来的,而是有人外面将他踢进来的。
“彭司令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易舷的声音随之而来。
有其他卫兵持枪包围在门口。甄副官看得心惊肉跳,他瞧见易舷孤身一人,迅速走到窗前观察楼下的情况。
易舷看到他这般如惊弓之鸟的鼠辈模样,更加鄙视。
卫兵们的枪口对着易舷,彭诚让他们都退出去。甄副官叫了他一声,他看了甄副官一眼,依旧下了指令。
卫兵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彭诚、甄副官和不请自来的易舷。
彭诚率先开口:“徽儿妹妹还好吗?”
锦徽的孕期不稳,因此并没有对外公布。不过彭诚昨夜亲自到医院看望,他知道了锦徽的身体状况。
“她本来可以更好的。”
易舷多大的怨气就代表他的杀意有多大。伤人妻,害子女,是个男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彭诚头疼疼的就是这,比起码头的那点药品数量,他更担心黎军视为沪城最大粮仓的易舷与他们彻底撕破脸。
要如何安抚易舷才是最重要的事。想到这里,彭诚再次心里大骂甄副官的败事有余。
甄副官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他不怕易舷。这个世道,谁有枪谁有底气,他不仅有枪,还有千军万马。
“易会长是来解释的?”
一如既往的狂妄。
易舷看都不看甄副官一眼,只对彭诚说:“把他交给我。”
“你什么意思?”
“闭嘴!”
彭诚喝住掏出枪的甄副官。
他对易舷说:“我们可以好好谈。”
“我在司令部没什么好谈的。”易舷眼底漆黑,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你今天把他给我,我们明天或许能谈谈。你若不给,我也只能按我的规矩办事。”
彭诚也是个极重面子的人,被易舷这般轻视,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强调:“他是我的副官,黎军的将领。易会长未免口气大了些。”
“是吗?”易舷从身后拿出一把金色的小手枪,他摩挲扳机眉毛一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嘭地一声!
只见甄副官那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重重地砸在光滑的棕色地板上。
从金色手枪里射出的子弹直接准确无误的穿过他的太阳穴。瞬间一股猩红的鲜血喷射而出,鲜血迅速蔓延,在棕色地板上形成一朵残败的秋日花。
易舷收好小手枪,轻哼一声:“早知如此,我便不说这些废话了。”
自己的副官被人射杀在自己的面前。
不可置信。
彭诚震惊易舷的胆量和手段,明知甄副官活不了,还是用手指试探了他毫无生气的鼻息。
他震怒,抽出腰间的枪直接对上易舷的面门。
“你竟敢杀人!”
门外又传来杂乱的声音。易舷能够听出卫兵们的行动,有人持枪堵在门口,有人正准备强行进入。
易舷面不改色地迎上彭诚黑洞洞的枪口。武力的威胁,兵力的压迫,并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他镇定自若,甚至还对着彭诚微微一笑,笑里竟然是尽在掌握的平和。
“他的命最贱,你确定要对我动手?”
无尽的嘲讽是对地上尸体最大的讽刺。
无论是易舷还是锦徽,还有站在这里需要平复风波的彭诚。算下来,一个副官的死,实在不足以大动干戈。
易舷还在和日、德斡旋,这个档口他还敢亲手射杀黎军将领的性命。彭诚不相信易舷没有准备。
门口有人喊“彭司令”,彭诚开口让他们退下。
门口迅速没有了动静。卫兵没进,但也没退。
彭诚缓缓放下枪,一直观察易舷的动作,压着气愤咬牙道:“易会长的枪法很准。”
易舷摆手:“不如你们魏帅。”
好端端的提起魏南松,彭诚更加紧张。
彭诚咽了一下口水说:“易会长是给徽儿妹妹出气,我理解。可是死了一个副官,我很不好交待。”
易舷依旧在笑:“不好交待的事就交给魏帅处理。彭司令是魏帅最信得过的手下,你一定最了解魏帅的行事作风。我听说,黎军内部有对他不利的叛徒……”
“易会长神通广大啊。”
“我只是在秦督军的葬礼上见到过魏帅,听到一点捕风捉影的东西。”易舷踢了一下尸体的腿,“这家伙拿秦督军威胁过我太太,我想肯定脱不了干系。”
彭诚双眼微眯,握紧手里的枪。
“交给魏帅,彭司令又是大功一件。”
笑面虎果然会笑着咬人,彭诚才感受到易舷给别人的压迫,强大的窒息感让他差点忘记思考。
“彭司令,我帮了你。不要忘记,替我的太太洗刷冤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