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鑫百货公司入账了。
锦徽巡视百货公司时腰板挺得直直的,问身边的叶枝:“我这样算不算有气势?”
“很有气势。”叶枝有样学样扬起下巴说,“我也要学姑爷,用下巴看人。”
两人在后面嘻嘻笑,前方的易舷和孙明黎停下来看她们。
锦徽立刻收笑:“没事。”
随后走到易舷身边假装四周环顾随便一指说:“我们去那家店看看。”
被锦徽随便选中的店是一家金店。
沪城能开金店的地方不多,宏鑫百货就有一个。
店中有一对身穿西装洋裙的年轻男女在挑选婚戒,纯金戒指,价格不菲。
锦徽小富婆精神膨胀,扒拉手指算这单生意要是成了会有多少利润。
易舷按下她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中:“别这么算,一会让他们给你拿账本。”
被戳穿了心思的锦徽讪讪一笑,与易舷一起走到柜台。
孙明黎检查店中经营,易舷陪着锦徽看柜台里各种各样的戒指。
店中的那对年轻男女挑选了一对金戒,两人有说有笑挽手离开。
锦徽余光看向柜台下易舷牵着她的手,他的食指是他习惯戴的玉扳指,扳指顶着她手指指腹的皮肤,微微凉。
“徽儿?”
“嗯。”锦徽回神,“怎么了?”
易舷重复他刚才说的话:“过几日要去参加罗尔的舞会,你想要什么首饰搭配一下?”
锦徽说:“我的首饰够多了,不用再买。”
易舷想了想说:“我们一会去看看礼服。”
锦徽拦住易舷抿了抿唇说:“我有一套礼服。”
锦徽口中的那套礼服就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在北平定制的洋裙。
纯白长裙,花边蝴蝶袖,收紧她的腰腹,露出姣好的曲线。
那时候的锦徽才十六岁身体发育不完全,这会二十岁的锦徽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稚嫩,该有的凹凸已经可以展示出来。
年初时还觉得没有长开的小姑娘,仅仅过了半年已经出落的更加明艳有致。
已经看过不少风花雪月的易舷还是被自己的太太惊艳了一下,心里寻思着自己天天与她同床共枕,怎么没有发现自己对她其实有那么一点好色心。
锦徽的腿在发抖,六厘米的细跟高跟鞋好像竹竿,走起来晃晃悠悠的。
易舷牵住她的手向后退,引她到客厅中间。
罗尔的舞会是非常大的社交场合,受邀嘉宾不可避免的要下场跳舞。锦徽不会跳,所以与易舷提出需要练习,易舷很痛快地答应。
留声机里的优雅舞曲流淌出来,锦徽的腰被易舷的手掌覆上,她的手搭在易舷的肩和另一只手上,小心翼翼地跟着易舷的步子移动。
她是学过的,奈何天生平衡感不好,经常左脚绊右脚。
秦煜经常笑话她是老太太过马路颤颤巍巍。她当时气不过,用力踩了秦煜一脚愤怒而去。
现在在易舷的身前,她还是出现了左脚绊右脚的情况,幸好易舷躲得好,不然被这种高跟鞋踩上,他的脚趾不得掉呀。
锦徽没有办法将全部心思放在跳舞上,一直小声的对易舷致歉,易舷笑笑安抚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舒服一点。”
“什么办法?”
易舷向前一大步,锦徽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自己腰被往前推了一下,刚才还保持一段距离的双人舞姿,忽地一下抱在了一起。
锦徽落入易舷的怀中,因为高跟鞋的缘故现在的锦徽高了一些,她的额头碰到易舷的下巴,紧接着她不受控地借着易舷的力气舞步翩然。
是很好的办法。
可是锦徽已经注意不到这是一个好的办法,她的鼻息里是易舷身上惯有的味道,耳旁是他平稳隐约带着的一点急促声。他的手掌温热,她的手心在出汗,她的动作是想推开他,可是内心却不是这样的。
完了。
锦徽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爱上跳舞了,爱上用被易舷抱着的方式跳舞了。
琪安娜舞厅中,锦徽就是用这个姿势与易舷共跳了一支舞。
今晚的锦徽很漂亮。
修改过后的长裙更符合她现在玲珑有致的身材,脚上的高跟鞋没有蝴蝶结而是有玛瑙点缀,随着她的舞步熠熠生辉。
她没有戴她喜欢的珍珠,红宝石的一套首饰点缀出她的奢华。
一曲跳罢,周围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锦徽没想到会被人关注,红了脸,一头埋进易舷的胸前。
易舷配合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套装,一白一黑,郎才女貌。
锦徽接受了自己是会长夫人的事实,即便心里是不喜欢社交,即便易舷不需要她为他奔走,她还是选择与陌生人主动寒暄。
其实也不用锦徽多主动,作为如今沪城响当当的人物之一,都是别人主动的与她攀谈。能谈的她就谈两句,谈不了的她就求助上江理美。
上江理美乐于帮助锦徽,整个会场看不上她的人太多,锦徽是极少数喜欢与她坐在一起的人,甚至有些赖着她。一杯酒下肚就搂着她的手臂姐姐长姐姐短,有时说得上江理美偷着乐,有时又觉得她太粘人了。看见秦煜和钟明雁的时候,她叫秦煜来管管他表妹。
秦煜是和钟明雁一起来的。
脱了军装风流公子和放下钢笔的富家千金,可算是对味了。
这两人是约好一起来的。
钟明雁现在是民报的大记者之一,因为言辞犀利惹到不少不该惹的人。钟肃声担心她,如果没有秦煜亲自上门来接答应保护她女儿,他是不会让钟明雁在晚上出门的。
七月份的北平大战,覃、黎联军通过四号码头大量运输,不仅方便了两军联盟,也让共同拥有四号码头的易舷和上江理美大赚一笔。
秦煜因此与上江理美的交道打得多。没办法,最近和日本人沟通的多,自然绕不过她。
钟明雁与上江理美隔着仇,大哥死在日本人手里,她能对上江理美保持温和是她对上江理美本人的尊重,至于其他的全部免谈。
所以当上江理美喊秦煜的时候,钟明雁松开秦煜的手臂到别处交谈去了。
秦煜的手指挠了挠头发向上江理美和锦徽的那处走去。
锦徽终于看到秦煜,甜甜的叫了一声:“表哥。”
秦煜抽出锦徽抱着上江理美的手,让上江理美靠边坐,他坐在中间让锦徽靠着她。
“她是喝了多少?”秦煜上来就是质问,“你灌她酒了?”
“天地良心,我要是敢灌酒,易老板第一个杀了我。”上江理美也无奈呀,“她就喝了一杯,以为是香槟直接喝完一杯威士忌。”
秦煜倒吸口凉气:“完了,咱俩都得死。”
他开始四顾找易舷,上江理美喝完一口酒说:“别找了,和罗尔去楼上说话了,易老板嘱咐我照看她。”
“就你?”
“我怎么了?不行?谁让秦少督军来晚了,我总不能把人交给杜少帅吧。”说着上江理美指了指舞池中与美女跳舞的杜隽。
“难不成是苏大少?”上江理美又指了一下在吧台旁边和日本人交流的苏璜。
得,是没人可以找了。
秦煜松了一口气,他叫旁边的锦徽。
这小丫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靠着他开始咬果汁瓶子里的吸管了。
上江理美笑了一声:“这不是没醉嘛。”
锦徽忽然看向她理所当然地说:“我没醉啊。”
上江理美打了个响指对秦煜说:“你看看,清醒着呢。”
秦煜重新紧了一口气:“徽儿的最大酒量就是一杯酒,喝多了从来都很清醒,第二天一早就会忘了喝酒之后的事。我们最好祈祷,徽儿接下来就这么安静的喝果汁。”
“胡说。”锦徽的声音轻而慢的传过来,“你们都在胡说。”
德国公使罗尔的舞会名流聚集,这位公使可与前任不同,手段雷霆胃口极大,他没有要到三国交界的那块地已经属于他政治生涯的一个失败,他现在想做的就是以查宁医学院为基础继续扩大德式教育。
他要白崇高中成为沪城最大的教育阵地,要更多的德国学者入沪,要更多富贵人家的孩子引入德国为德国花钱。
唐芸出席了这场舞会。
除却金台女高副校长的身份,唐芸本人也是沪城教育行业非常知名的教育家,她受邀在列理所当然。然而唐芸不是来跳舞的,她是来找投资的。
要不要并校是她的头等难题。
金台女高已经越来越支撑不下去了,为了保证学校的正常运转,她动了同意合并学校的心思。可是她不甘心,只要协议没有达成,字迹没有落实在合同上,她都有随时拒绝的机会。
这一切都要看她有没有挽救学校的能力。
接二连三的碰壁没有打击到唐芸的自信心,直到被第四位拒绝时,苏璜找上了她。
“唐副校长。这里是罗尔的舞会,你觉得会有人在德国人的场子来满足你的需求吗?”
唐芸不是被吓大的,她环抱双臂说:“这也是生意人的场子,利益才是永恒的话题。”
“谁都想赚得利益。但是投资你的学校有什么利益呢?他们又为什么支持你的学校得罪罗尔?”
“资助学校的利益在千秋万代后。他们的支持可以让学生接受更好的教育,将来做更正确的事。而不是吃过几滴洋墨水在国人的土地上为外国人说话。”
“唐副校长别把我说的像个卖国贼一样。”苏璜不气不恼,“在其位谋其政,我坐的位置注定我要承担外交责任。维护沪城稳定,保护各方利益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唐芸不与苏璜废话,转身要走。
苏璜在她身后说:“英国人不管金台女高了。唐副校长,你一个女人是撑不了多久了。趁现在可以与白崇高中合并的时候最好同意合并,你还能留住金台女高老师们的职位。”
唐芸双手握拳依旧是昂扬向前走,她不知道前方是否有路,但她坚信只要走得够久,前方必定有光。
洗手间的上江理美按灭手里的细烟,对镜子里的人说:“听清楚了?”
镜子里反映出锦徽的脸,她没有说话低头打开水龙头继续洗刚才没有洗完的手。
上江理美说:“你看男人的眼光挺准的。苏大少确实招人烦。”
锦徽洗完手,上江理美的纸巾已经递过来了。
“谢谢。”锦徽擦干手将纸巾扔到垃圾桶里经过上江理美时问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上江理美了然:“约唐芸?”
锦徽摇头:“我是会约唐芸,但请你帮我暂时保密。”
“连易老板也不能说。”
“他和罗尔在谈事情,别影响他。”
上江理美提醒她:“你要是帮唐芸势必会影响到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他以免将来徒增事端。”
锦徽的头脑很清晰回答她说:“我不是一腔热血的人,我要先掂量自己能不能做到才行。”
上江理美看她离开,小姑娘的身段真是越来越美了,恨不得抱起她的腰,掂量掂量她到底有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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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头疼得厉害,还坚持送易舷去上班。
“回去休息,不用你。”
锦徽帮易舷整理衣领,他今天参加一个商业剪彩仪式,需要穿西装。
现在的锦徽已经学会打领带,这几天正拿易舷练手呢,可不会错过这个练习的机会。
“没事。”锦徽心虚着呢,眼睛都不敢看易舷。
昨晚从舞会回来时她的脚步开始虚浮,头脑还算清明。到了后半夜不知怎么了突然开始耍酒疯,睡到一半忽然醒来晃醒已经熟睡的易舷偏要和他跳舞。
易舷一直哄着她强制要她躺下睡觉,她不干甚至还委屈上喊着易舷欺负她了。
这声音响彻易公馆,惊醒了所有人。
易舷扶额无奈,让人去准备留声机,与她跳了一段舞终于把她哄睡了。
锦徽宿醉不记得这些事,是叶枝早上提起来的。锦徽这个悔恨呀,这不就起来送易舷上班好好表现一下自己,澄清自己昨天只是喝醉了,绝对不是发疯。
“好了。”锦徽确认易舷的领带扎好了,终于敢抬头对他笑笑。
易舷却问:“确定好了?”
锦徽点头。
“真的?”
锦徽有点不敢点头了,疑惑地点了一下头。她鬓边的发丝落在鼻尖上,易舷的手指一勾拨开,似笑非笑的说:“你确定你好了?”
锦徽想到昨晚立刻臊得慌,羞红了脸,推他出门:“快走吧,别耽搁了正事。”
易舷被推出门外,呵呵大笑上了车。后车镜中,锦徽站在原地,原地抓狂了几下才转回屋内。
锦徽记得自己昨天错喝了酒也记得自己听到了唐芸和苏璜的对话。
她让叶枝带自己的拜帖去约唐芸,自己睡了个回笼觉先醒酒。下午,她和叶枝坐黄包车去了金台女高。
今天是休息日,金台女高没有上课。
唐芸请她们二位到她的办公室:“有茶和咖啡,易太太想喝什么?”
“茶。”
锦徽今天穿的是倒大袖短袄马面裙,搭配的还是她喜欢的珍珠配饰,整体下来恢复了她往日的温良模样。
唐芸的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会儿,将锦徽昨晚珠光宝气的贵人形象抛之脑后。
茶杯里茶水清澈,倒映出锦徽姣好的面容。
她饮下一口没有多说废话,开门见山道:“我知道金台女高现在经营困难,我想知道金副校长需要多少钱可以周转?”
唐芸对锦徽早有耳闻,知道她是富贵之人,曾经有过想求她帮助的心思。只是锦徽一直深居简出,凡是经营之事皆是易舷打理,所以她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接触到锦徽。
今天她收到锦徽的拜帖时愣了一下,如今的年头哪还有人为了约见一人正式下帖,整个沪城算下来也应该只有眼前的锦徽了。
唐芸按捺心中的激动:“易太太想要帮助我们吗?”
“我尽力。”
唐芸看了锦徽一会儿,锦徽被她给看不舒服了,她问:“唐副校长是有疑虑?”
唐芸一瞬激动心渐渐平复问她:“我想知道易太太想从我们这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