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荣康胡同碰到的两个女生是金台女高学生会的主要成员,长头发的女生叫韩英,短发的女生叫谷萍。今日是金台女高的捐赠仪式,两人作为学生代表向台上的唐芸和锦徽赠送花束。
锦徽站在台上与唐芸握手,各大报社的照相机咔嚓咔嚓的拍下明天报纸的头条照片。
没有人知道锦徽具体给金台女高捐赠了多少钱,但有知情人士透露,金台女高未来五年的资金都不用再担心。
出席这次捐赠仪式的嘉宾可谓璀璨云集。
除了锦徽的丈夫易舷,覃军的杜隽和秦煜也一同出席,德国公使罗尔也应邀在列。民报派来大记者钟明雁前来专访,上江理美碍于身份无法坐在台下观礼,但也站在不远处给予锦徽热烈的掌声。
政界、商界还有不少人前来捧场。有人说是看在锦徽丈夫和表哥的面子,也有人说奔着锦徽来的。
一年之内,两次豪掷千金。锦徽这个女人算是在沪城立住了名号。
锦徽被簇拥着,在韩英和谷萍的招呼下,很多学生向锦徽奔来与她打招呼。锦徽一一应对,看到活泼的女孩子们热情她感觉自己也回到了十六七岁。
不远处楼廊之下,秦煜与易舷站在一处。
秦煜很久没有看到锦徽,自从锦徽嫁人搬离素园,秦煜再见她就没那么容易。现在看到小表妹与以前无异,看来易舷对她还是很好的。
因此,秦煜对易舷没有之前那般强势,态度越来越好。可惜态度再好也说不了知己话,有些内容还得一板一眼严肃地谈。
秦煜说:“今早白崇高中的德国理事死了。”
易舷收回视线落在与其他观礼客人寒暄的罗尔身上:“原因。”
“畏罪自杀。”
“他的罪名达不到判死刑。”
秦煜也看向彬彬有礼的罗尔,不屑道:“这就是罗尔的手段了,为保自己的位置不惜代价。活人不给我,把死尸给我了。我要那破玩意儿,直接扔到警察厅,让老胡去回应。”
再不处理那位理事,沪城的教育界就要翻天了。
短短几日,包括白崇高中在内的各大高中纷纷进行校内游行,游行之风吹到沪城各大高校,为险些受辱的女学生讨公道,斥责德方庇佑嫌犯。罗尔为了平众怒,与覃军交涉。覃军是块硬骨头,偏偏不听罗尔和平外交这一套。
和平外交?
德国给过中国人和平外交?
罗尔用尽他所能用的外交手段终是说服不了杜隽和秦煜,倒是苏璜松过几次口被杜隽狠狠回绝。
报纸和学校是这次舆论的主阵地,当政者不想重复去年五月的动荡,希望迅速且平和的处理此事。罗尔无奈,只能弃车保帅。
“你这招用得妙,用德国人牵制德国人给金台女高一个喘息的机会,不然徽儿的愿景根本无法完成。我们顺便拔掉一颗有毒的牙。”
秦煜说的前一阵子覃军将领和德国女人的奸情。
一开始这件事只有房飞扬知道,红叶帮最擅长靠丑闻收取封口费用,房飞扬那会正与这位出轨将领索取封口费。
按现在的风俗讲,一个有钱有权的小军阀招几个姨太太并非罕事。可是这位将领在覃军发迹全靠夫人支持,在夫人娘家面前永远卑微做小,不敢纳姨太太。曾经偷吃过几回被发现,全部拿钱平事,没有出现坏的结果。但是这次他的情妇不是风尘巷女人,所以必须保密。
房飞扬要天价,将领犹豫要不要给。在犹豫之间易舷插手,直接曝了出来。
不过令易舷没有想到的是,将领夫人是个强势女子,眼睛里不揉半点沙子,在得知真相后与理事夫人在白崇高中的楼上质问间发生口角,被理事夫人推下去,头摔在地面尖锐的石块上,抢救无效死亡。
丑闻太大,将领受挫。
杜隽听母亲的话要为将领夫人讨一个公道,把将领赶回覃城由杜横秋处置。
这位将领是杜横秋放在杜隽身边的监视,杜隽早就厌烦已久,正好将他从自己身边除去。
一举两得。
易舷淡漠:“别让徽儿知道。”
“放心,咱们参与的腌臜事不能脏了她的耳朵。”秦煜回头看见采访完唐芸的钟明雁走过来,戴上皮手套,“我先走了,回见。”
易舷点头,正好钟明雁从他身边路过,两人相视一眼,如同老友般相互颔首。
钟明雁上了秦煜的车,易舷的眉毛一挑,心知肚明。
唐芸已经走上前。
她对易舷的印象还停留在沪城商会上被众星捧月的厉害商人形象,笑面迎人,心拒千里,不近人情,笼络四方。他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
如果不是锦徽要出席典礼,易舷是绝对不会来到这里。
易舷对唐芸一直很客气,尊敬她教育工作者的身份,也保持应有的距离。
唐芸伸手请易舷向外走:“易太太拒绝了金台女高理事的职位,我很遗憾。不过易先生的建议很好,学校理事会全体同意易先生的提议。从即日起,易太太便是金台女高的荣誉校友了,她还可以随时到校听课。”
锦徽最大的遗憾是无法与其他女孩子一样到学校读书。易舷理解她的心结,所以才与唐芸说过锦徽对学校教育的执念,唐芸非常感动,接纳易舷的建议。
从此锦徽就是金台女高的荣誉学生了。
“她会很高兴。”易舷又问,“奖学金的事,唐校长安排的如何了?”
唐芸说:“金台女高之前从未设立奖学金。这次有易先生帮助,解决了很多贫苦学生的求学问题。”
“贵校奖学金的项目是我太太提出我帮她执行。我们是匿名资助,唐校长不必声张。”
“知道易会长无心教育界,我们绝对不给易会长制造不必要的麻烦。”唐芸说,“奖学金的名字还没定,易先生有推荐的名字吗?”
不远处锦徽还被女学生们围着,她们想要锦徽的签名,锦徽从叶枝手里接过钢笔,在她们的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她一直听易舷的话不要在空白的纸上签字,但是这次她没有听。
她相信学生们的纯真,相信女孩子们的美好,相信在象牙塔中的人心存善念。
“暖暖。”易舷对唐芸说,“叫暖暖奖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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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将“金台女高荣誉校友”的证书放在相框里,摆在书柜的最中间。
一面墙的书柜,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这份荣耀。
锦徽心满意足的看着它,经历这么久的踌躇和艰辛全部一扫而空。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坚持是最正确的事,努力会有回报。
她的目光离不开证书上的几个字,嘴里却是对易舷念叨:“你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我会有荣誉校友的证书?”
易舷正在看墙上的画。
这是锦徽最近完成的大作,有了刘显人的教导,她的水平肉眼可见的上了一个大台阶,易舷已经觉得自己知道的那些皮毛已经不足以形容锦徽的水平。
他说:“提前说就没有惊喜了。”
锦徽回头看他,努了努嘴:“我早知道会有颁发荣誉的一刻,我就好好打扮自己了。”
易舷上下打量锦徽的装扮,袄衫百褶裙,讲低调不奢华,干净素雅,透露着学术之风,是令人舒服书卷气。他脱口而出:“你很漂亮。”
“这不是漂亮的事。”锦徽显然没有捕捉到易舷眼中闪现出的一丝缱绻,满心都是今日的遗憾,“我应该更庄重一些,最起码……”
锦徽左右看看,拿起桌上学生们送的花束给易舷看:“戴一个大红花嘛。”
易舷的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提:“确定是大红花?”
锦徽叉腰挺胸自信昂扬:“状元郎都戴大红花,我也要戴。”
易舷二话不说直接开门喊丁叔:“丁管家,叫人准备个大红花,就按太太的身形……”
“易舷!”锦徽拉回易舷迅速关门,拧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来真的?”
易舷回手揽到锦徽的腰,锦徽一个趔趄手下意识易舷的肩膀,她怕摔又向易舷怀里的方向压了压。窗外秋意浓,落叶与树干的木香气随风穿过两人的鼻息,锦徽鬓边的几缕青丝扬起如星点触到易舷脖颈的皮肤。
是小猫在挠心尖儿。
易舷的手掌握了握,锦徽短暂失神,手指尖在光影中更加粉嫩。
“允谋……”锦徽叫他的字,心里清楚应该推开他。可是他身上的气息好好闻,不是秋日的木香,不是屋内的墨香,是独属于易舷的味道,锦徽不止一次的贪恋过。
一次初相遇的血腥场面,一次实验楼福尔马林的浓郁气息,一次新婚夜色中混杂香烛的暧昧,一次是现在秋日凉意下的盈盈环绕……
锦徽从不吝啬承认自己的心意,她很喜欢易舷身上的味道。
“好了吧。”锦徽终是开口说,她感觉到易舷在收手,腰间的暖意越来越淡了。
“嗯。”易舷一如往日平静淡淡道,“我刚刚和你闹着玩的。”
说完话易舷马上后悔,哪有闹着玩会随意环抱女人的,这是骚扰。可是易舷又没法说,揽她是与她玩笑,揽她入怀确实是他今天最想做的事。
今天的小珍珠很夺目,他想要沾染她的光。
“我知道。”锦徽羞红脸,不敢让易舷看到,低头开始收拾榻上晾晒的字画,随便说了一件事:“明日邹老师会来。”
“邹老师是谁?”
易舷帮锦徽收拾,锦徽没让,接着拿走字画离易舷远了一点。
“金台女高的外文老师。我今天见到他,听说他现在也有家教的工作,所以我请他来家里教课。”锦徽怕易舷觉得自己对他请的英文老师有意见,又马上解释说:“现在的英语老师也很好,只是我不想让外国人教我了,还是与中国人更自在些。”
“哦。”
“你是不怪我了吧。”锦徽看易舷眼色。
易舷的目光落在锦徽刚刚推自己的手上,进而才看向她:“不会,以你开心为主。”
锦徽嘻嘻笑了一下:“我让叶枝收拾一下书房,那么多字画放在这明天没地方上课了。”
说完锦徽经过易舷开门,第一下力气没用够第二次才彻底拧下把手,一溜烟的快步走出去了。
自是狂妄的易舷终于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锦徽在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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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正川,金台女高最年轻的老师,不仅执教英文,同时兼任德文选修课的老师。
在金台女高的捐赠典礼后,唐芸向锦徽介绍了金台的所有老师,邹正川在其中尤为显眼。不仅是因为他的教学水平高有口皆碑,还因为邹正川的样貌过于出众。
锦徽是女人,看到美丽的女人都会心怀欣赏,看到英俊的男子定然也会为之心动。
不过让锦徽真正在意的是邹正川的理想。他早年有过留洋经历,但因为学费不足无奈退学归国。回国后他一边在金台女高任教,一边兼职家教工作,为的是攒够留学的钱再去读书。
锦徽深受打动,当下与邹正川约好请他来家中授课,她会支付最高的时薪。
紧闭的书房里传来欢声笑语,锦徽很喜欢邹正川的授课风格。他夸张幽默,会用很多的故事引出课程内容。锦徽听得起劲儿,偶尔还会问他留洋国家的风土人情,邹正川都会一一与她讲述。
邹正川来得很勤,几乎是一天一次,一次会长达三个小时以上。
有时他还兼职别人家的家教工作,来不及吃饭休息。锦徽都会让叶枝准备茶点以备不时之需。
时间一长丁叔最先觉得不对劲儿,太太貌似太关心邹正川,原来的家教老师也不见被如此优待。易舷下班回来丁叔有意说起这事,易舷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
不过第二天易舷就在家了。
难得的休息日,本来约好只要是休息日易舷都会陪锦徽去百货商店巡视,但是这次锦徽忙着上课把这茬忘了。
“对不起啊允谋,下次再去好不好?今天的课很关键。”
在邹正川的教学下,锦徽每天的课都变得非常关键。
别说是丁叔,就连叶枝都觉得邹正川来得太勤了。因为上课,锦徽已经推了两个太太的组局邀约,连她最喜欢的古早糖食店上新品,她都不去了。
为此叶枝斗着胆子去找易舷:“姑爷,您出面管管吧。”
易舷表示不管。
叶枝急了:“姑爷要是不管,我只能请少爷过来了。”
易舷表示随便他还是不管。
因为易舷在与锦徽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