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鑫公司在覃城的工厂已经开始生产,覃城分工厂的经理今天回到沪城汇报,汇报的情况不是特别好。听公司里的职工小话传言,好像是在覃城碰到点麻烦。
有人说易太太的娘家是覃城督军府,怎么还会有人敢在覃城地盘给分工厂使绊子。
另外又有一人说,易先生和易太太是联姻关系没有感情的,结婚快一年了还不见易太太怀孕,说不定婚姻已经完了,还提什么婆家娘家。
大厅的角落,叶枝手里的报纸都要被撕碎了,抱怨说:“小姐,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锦徽早已经气得面红耳赤,要不是报纸挡着脸,这会已经要去骂人了。
她们是从司令部直接过来的,锦徽想当面问问易舷最近怎么被罗尔欺负的。
这个时候是盟友共赢关键时刻,什么冷战都得靠边站。
谁能想到在这边坐了一会儿竟然听到有人谈论她和易舷的婚姻。
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话,还有人说易舷有几个红颜知己,又说锦徽在家中有男子暧昧不清。
沪城商会不需要招聘新秘书,宏鑫公司才需要更换爱嚼舌根的员工。
易舷结束会议紧接着参加一场越洋电话会议,好像碰到棘手的事,揉额的力气越来越大。
听到敲门声,心想自己已经明确不让任何人打扰,现在能来敲门的必然是传达重要事情的孙明黎。他捂住电话话筒让人进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微愣了一下。
他的话筒重新贴在耳边,示意锦徽进来先坐。
易舷在用日语通话。
好不容易学会点英文和德文的锦徽,听到易舷的日语又听不懂了。
锦徽坐在皮质的沙发上,很软,她很喜欢。
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咖啡杯,是上午易舷会客时用的,还没来得及清理。
易舷的办公桌上有一个空掉的花瓶,是锦徽第一次学习插花时送过来的。易舷还在用,只是上面没有花。
锦徽有些渴了,靠墙的茶水桌上有咖啡。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小抿一口,确实比自己煮的好喝。
原来易舷平日里喝这个味道的咖啡。
她又要喝一口,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拦下来了。
易舷从她的手里拿走咖啡杯,开门让秘书送果汁进来。
锦徽忘了自己与易舷闹脾气呢,下意识问:“你这里怎么有果汁?”
“易太太喜欢喝。”回答的那叫一个泰然自若。
屋子里有烟味,易舷开窗散了会。他会抽烟,抽的不多,锦徽很少能闻他身上的烟味,但这次她闻到了。
秘书进来送果汁,收走茶几上的咖啡杯。
锦徽看了秘书一眼,待她离开后忽然说:“这位秘书小姐挺好的。”
易舷疑惑。
刚刚宏鑫公司午休时间,那么多人谈论锦徽,他们明里暗里套这位秘书的话,秘书小姐一直保持微笑什么都不说,嘴巴特别严。
秘书清楚自己在吃谁的饭,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会看眼色做事周全,称得上是一位好秘书。
易舷含笑看她,锦徽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起自己怎么就和搭上话了,顿时脸色一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易舷坐到她身边,笑说:“不生气了?”
锦徽挪开位置离他远一点,不接茬。明显就是生气,生好多气的样子。
易舷不恼,双腿交叠喝刚刚从锦徽手里拿过来的咖啡。
锦徽见状急道:“那是我喝过的。”
易舷装作不知的样子反问道:“舍不得?”
“我的东西你不要碰。”
易舷继续喝。
锦徽去抢易舷手里的咖啡杯,易舷的胳膊长伸远,锦徽够不到就往易舷的方向凑。易舷越伸越远,锦徽越凑越近。直到闻到易舷身上烟味下的香水味,终于意识到易舷在逗自己。
锦徽气急败坏要离开,易舷的手已经按住她的腰,让她挣脱不开。
“易允谋!”锦徽揶揄他,“你这样很没有分寸!”
锦徽把“分寸”二字咬的极重。两人当时就是为了这两个字闹得脾气,锦徽还没消气呢。
易舷放下咖啡杯,手掌还在她的腰上,他的手指摩挲,锦徽明显感觉到他食指上的扳指碾过她的肌肤。
“你是我太太,我为何与你保持分寸?”
只要易舷想,随时都可以将锦徽拆骨入腹。他考量的一直是锦徽女儿家的自尊和自愿,不做强迫他人的恶人。
可他从来没有自诩什么正人君子。他是男人,每晚有一个清纯如玉的小珍珠总是散着长发对他软言软语时,他也会起恶念。
所以他容不下邹正川,容不下锦徽都听他的,容不下小珍珠对这别人露出仰慕的神情。
这段时间易舷在重新思考自己与锦徽的关系,他不排斥一场互为交易的婚姻,她也不排斥与自己同床共枕。两人是不是可以把关系进一步,不用生米煮成熟饭,至少消除所谓的破分寸感。
然而锦徽接下来的话给他泼了个冷水。
“你是我的丈夫,前提是我们是盟友关系。”锦徽主动拉开他们的距离。
如果不是盟友,何谈丈夫妻子?
易舷松开锦徽,锦徽坐正身体,整理身上略微褶皱的衣服。
“我来是有正事的。”锦徽立刻转移话题,来掩盖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易舷还保持他刚才的仪态,手指转着扳指听锦徽说完。
“确实有些棘手,不过没你猜想的难。”易舷看着她继续说:“政商合作很常见,我们这次认栽。”
政权掌握在军阀手里,他们忙着争地盘选老大,受苦的只有平头百姓。单靠个人力量无法与列强抗衡。沪城商会建立是沪城商界的抱团取暖,碰到难以分割的利益就会分崩离析。
只要德意志的赔款到位了,收到赔付的商家企业也就一哄而散。
易舷独木难支,他不想因此与达成友好的罗尔关系破裂。
既然易舷都不再坚持,锦徽更没有办法去帮忙。只是一想到非常有用的机械工厂为外国人提供军工,她就难过。
出身督军府,她比别人更早意识到枪杆子多就是腰杆子硬的道理。
锦徽继续由邹正川授课。
这次授课地点不是锦徽的书房,而是客厅一边临时放置的学习桌位。
宏鑫公司的流言她终究是在意了,她不相信易舷会有红颜知己,也不想让别人以为她与别的男人暧昧。
易公馆的下人正常劳作都会从旁经过。邹正川起初不太习惯,认为这样会影响教学工作。锦徽倒是没觉得,因得绘画,她从小就有极强的专注力,一点也不会分神。
今天课程结束后,她问邹正川一句德文的含义。
邹正川翻译给她听:“她是我太太。”
这是那日在罗尔办公室,易舷临走时对罗尔说的那句德文。
罗尔因为锦徽的出身想与锦徽为代表的皇族权贵结交。
易舷说了这句话,用提醒的语气强调了锦徽的身份。不是权贵格格,是锦徽本人。若非要给她加一个身份,那会是易舷的太太,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摆弄的筹码。
或许那时候易舷与罗尔的关系就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了。
当晚,锦徽搬回卧房。
易舷以前有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
听丁叔说,易舷的书房以前有一张单人床。宏鑫公司最波折的那两年,易舷几乎不回易公馆住,偶尔回来也是躺在书房随便睡一会儿,再继续无休止工作和会议。
是结婚之后易舷才将书房的床撤走换上沙发。也是结婚之后无论多晚,易舷都会回卧房,小心翼翼地躺到锦徽的身边。
所以即便闹了脾气,易舷还是会卧房睡觉,哪怕锦徽不在。
床的一半有易舷睡过的痕迹,他的床头还摆着他的睡前书。
这次锦徽会分辨了,不是以前的英文读物是德文的。
易舷从外面洗漱回来,看到锦徽站在自己的床头。
她背对着自己,长发散落至于腰间,手里在翻他的床头书,十分恬静。
他靠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看完了几页才轻轻开口:“这本是一个系列,这是第二本。你喜欢,我给你拿第一本。”
锦徽合上书直接抱在怀里,回头看了一眼懒散状的易舷直接上了床,从易舷这边爬到自己的那边,坐进自己的被子里。
“你真以为我上了几门课就能看懂纯德文书了?”
她拍了拍作为隔挡的枕头,催促他:“快上来读书给我听啊。”
易先生和易太太好像重归于好了。
易先生今天的领带是易太太给打的,是纯黑的领带,搭配了易太太喜欢的男士胸针。
易太太要易先生参加酒会回来带古早糖食店的雪花酥和旭华饭店的巧克力蛋糕,易先生一一答应。
丁叔偷摸问叶枝:“太太是不生先生的气了吧。”
叶枝轻咳一声不承认:“哪里生气?小姐才不会生气呢。”
丁叔和经过的众人:“……”
锦徽决定辞退邹正川了,并且给了他非常丰厚的酬劳,算是邹正川的积蓄,足够他的留学费用。
邹正川不理解。
锦徽说:“邹老师的课很好,只是邹老师对我刻意接近让我不喜欢。”
邹正川更加不明白:“我什么时候刻意接近了?”
锦徽说:“邹老师不是打听我很久了吗?”
事情要从上周说起。
锦徽作为金台女高的荣誉校友,去参加女高的秋季运动会。
运动场上女孩们挥洒热血和激情,组成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韩英和谷萍负责接待锦徽,无意间提起锦徽学习语言的努力。
锦徽一开始特别不好意思,还说自己是一时兴起没有什么天赋,就是跟着乱学的。
谷萍却说:“易太太您是不知道。孙先生帮您请家教的时候还来过咱们学校,本来是想让老校长推荐一个英国老师,但是没有让易先生满意的。”
孙先生就是孙明黎,锦徽记得是孙明黎引荐的她的第一位英文老师。
“那时候学校资金紧张,老师们很久没有工资了。唐校长发现做家教可以缓解老师们生活困境,所以取消老师不能做家教的规定,鼓励老师们出去兼职家教。与孙先生推荐了邹老师,可惜邹老师没有过孙先生那关。”
叶枝听完诧异道:“邹老师一开始没有家教经验?”
韩英为邹正川说话:“一开始虽然没有家教经验,但有做老师经验啊。而且邹老师很受欢迎,很多太太们都请他到自家为他们的子女讲课。”
谷萍接着说:“邹老师知道我们与您认识,向我们打听过您是否还需要家教。我们经常开玩笑说邹老师只给富人家做家教,不过想想也对,邹老师想要出国留学,学校发不出那么多工资,可不得去给的钱多的地方上课?不过邹老师那么厉害,绝对会让人觉得物超所值。这不兜兜转转还是做了易太太的家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锦徽听完汗毛都快立起来了。
叶枝也意识到什么抓紧锦徽的衣袖。
后来锦徽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流言,特意让叶枝给别家太太借送覃城的糕点时打听邹正川,才知道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邹正川长得周正,又有一双含情眸,谁看谁都会怜爱几分,他的一举一动彬彬有礼,一来一回有些推拉之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欲拒还迎。
所以选择邹正川做家教不仅是为了子女的学习,更多的是满足一些独身久居的富太太的艳福。
锦徽不知道这档子事,她欣赏邹正川的才学,不自觉与他走近了一些。她与易舷闹别扭,打心底觉得易舷自恃高傲看不起穷苦出身的邹正川,所以才对邹正川好上加好。
这就给别人释放了一个错误的信号。
有一位太太去打牌时说起邹正川在易公馆做家教的事,虽不明说但言语中透露着邹正川如何会讨易太太欢心,易太太又如何受用邹正川自下而上的姿态。
同桌牌友的侄子在宏鑫公司上班,这段话就被透露出去了。一传十十传百,形成了锦徽在家中与男子暧昧不清的传言。
锦徽可以做到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可是谣言不是靠坦荡就能破的。
她要为自己负责,要为易舷负责。
也要为志向远大的邹正川负责,他不能为了高价薪酬违背初心跪地迎合。
让邹正川离开,不仅是为了了却这段还没来得及展开的流言蜚语,也是锦徽对自己内心的一个交代。
她见不得人才被浪费。
“邹老师建议我自己读书,这或许对你而言是个非常好的办法。可是我天赋平平又不爱读书,更喜欢别人念给我听。”
“我学习煮咖啡不是为了服务所有人。我只是煮给我丈夫喝的,他喜欢现在的味道,我不需要精进。”
“邹老师,前路漫漫却也璀璨,愿你可自在徜徉,翱翔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