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大雪至。
覃城杜帅府。
杜太太收到一封密信,杜太太看过后神情凝重,脸色一阵白随即更是惨白。
下人在喊杜帅,是杜横秋回来了。
杜太太将信折好放在衣袖里,看了一眼镜中愈发没有生命活力的自己,出了卧室房门。
昨夜杜府举行除夕宴会,今早杜横秋与杜太太送客人离去,之后杜横秋去了司令部到了下午才回来。
杜太太走到他身边,闻到了他身上的女士香水味,她没有任何反应叫人准备晚饭,经过他就走了。
杜横秋叫住她:“不问问我去哪了?”
“司令部。”杜太太说。
“司令部可没有女人的香气。”
“整个江东地区都是老爷的,老爷想去哪就去哪。”杜太太依旧是淡淡地说。
“谢琴!”杜横秋叫杜太太的名字,“我要你问,我去哪了!”
杜太太回头当真问了一句:“老爷去哪了?”
杜横秋生气她对自己的忽视,上前一步盯着杜太太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大烟馆二楼,春香姑娘。”
杜太太想到那位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年轻漂亮,甜言蜜语,很得男人们的喜欢。
“老爷玩得开心就好。”杜太太要走,杜横秋又拦住她,“今天才初一,你就开始给我甩脸色吗?”
杜太太一动不动,心力交瘁地说:“今天是婧儿的生日,我很想她。”
杜婧,杜隽的姐姐,杜横秋和杜太太的长女,杜横秋最爱的孩子。
杜横秋不拦她了,看她离去,自己坐下,落寞又无助。
杜太太来到杜婧生前的房间。
房间里是杜婧出嫁前的装饰,从未更改过一处。
杜太太坐在这里,一坐坐到天黑,再一坐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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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一早,杭瑾给易公馆打了电话。有客人到泰华园,易舸不要让她惊动易舷,但是杭瑾觉得易舷应该到场。
锦徽跟着易舷到了泰华园。
泰华园门口停着一辆汽车,他们一起走进屋时,果不其然看到了意外之客。
柳画和易艋正坐在客厅。
易舸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杭瑾看到他们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柳画和易艋是来祭奠易天通的。
易家没有祭祖的习俗,但对故去的直系长辈还有祭奠的习惯。柳画带易艋去易家的祠堂祭奠,被那里的管理人撵了出来,这才来到泰华馆找易家长子要个解释。
易舷已经坐下同他们说话了。
锦徽和杭瑾去准备咖啡,两人偷偷向客厅的方向看,锦徽轻轻说:“我不知道易家还要祭奠长辈的,我没去过,是不是太失礼了。”
杭瑾说:“易家从祖父辈便分家了,所谓的易家祠堂是各管各家的。别说是你了,我也没去过。一臣和允谋更是直接雇了一位同族远亲去时常去打理,他们自己也是很少去的。”
“往年没见柳画去祭奠,今年不知道作什么妖。”杭瑾把煮好的咖啡放在托盘里,“他们也不藏着程佩琳的身份了,应该是算好了我们知道真相了吧。”
锦徽想起了那张突然出现的全家福照片。
易舷说过佟宁养病的房间以前是程佩琳居住的,那么她来放照片简直是轻而易举。锦徽这才反应过来,那张照片是程佩琳有意为之。
易舸不让下人们靠近客厅,只能是杭瑾全程尽地主之谊。
咖啡放下,易舷先说了一声“谢谢”,拿起一杯,喝出不是惯有的味道,看了身边的锦徽一眼。
她微笑,咖啡不是她煮的。
“你们请便。”杭瑾给易舸拿了一杯,自己也拿了一杯坐在他附近的单人沙发里,听他们继续说话。
其实对话的内容很简单。
柳画要祭奠,易家两兄弟不同意。
柳画问为什么,易家两兄弟就说她没资格。
柳画说她也是坐花轿进的易家大门,她是遗孀。易家两兄弟则是说易天通发妻亡故,妾算不得遗孀。
平日里听惯了易家两兄弟谈论商场风云,现在听他们争论家事和主次,着实觉得好笑了一些。
柳画最后说让易家长辈来评评理。
易舷只是问她,来要多少钱?
是啊,除了钱,柳画为什么要来?
当年易家分家闹得满城风雨,易家抽筋扒骨,柳画满载而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今天她来除了谈利益,这边的四位实在想不到别的原由。
柳画今天穿着长袖长裙,袖子口的手腕处露出一条红褐色的线,仔细辨别就能看出这是被什么东西打过留下的淤血痕迹。锦徽想到了那天柳画在医院的场景,她的身上皆是鞭伤。
意图早晚会被揭穿,柳画此举纯粹是多余。可是没有这个借口,她连易舸的面都无法见到。
易艋默不作声,看得出来,他不是自愿前来的。
柳画说:“我是来要你们的赔偿的。”
锦徽和杭瑾不明白易家还要给她什么补偿。
易舸问:“问过佩琳了吗?”
柳画还没回答,易艋噗嗤轻笑一声。他从衣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抬眼正好看到锦徽投过来的视线,问她:“介意吗?”
锦徽回他:“泰华馆不吸烟。”
“这里以前没这个规矩。”
易艋没听锦徽的话,叼上烟就要点,易舷开了口:“现在有这个规矩。”
他的目光如一把锋利的刀,可以随时挖了易艋看锦徽的眼睛。
易艋点烟的手一顿,看向易舷眼含嘲讽。他又看了柳画一眼,见柳画也在看他,他起身要走。
柳画喊他:“你不能走。”
“去外面抽根烟。”易艋走到门外,挡着寒风点燃了烟,背对窗子不回头看一眼。
柳画回头,有些话欲言又止但她还要说:“佩琳当年是为了救你们才遭的毒手。分家时,你们答应过会给佩琳最大的经济补偿。”
易舸说:“我们承诺过佩琳会让她日后衣食无忧,前提是她来找我们,不是你代表她来。而且,佩琳当时明确拒绝过这个提议,你更没有资格代替她重启这个决定。”
易舷不置可否。
柳画强调说:“我是她母亲。”
言外之意不需要得到程佩琳的同意,她这个母亲可以为她做主。
易舸对柳画还客气一分,易舷没有这个兴致:“那又怎么样?很重要吗?”
柳画微愣,从那件事以后程佩琳很少叫她母亲,除了这份血缘关系,她们之间确实不像是母女。
她说道:“你们别忘了那件事。”
柳画一提起那事就觉得恶心,神色越来越差,胸中的某团火焰开始燃烧。
柳画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程威的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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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堂内,歌舞升平。
烧掉的那半个只是普通的抽大烟场所,剩下的半个才是金玉堂最大的销金库。
大烟、女人、疼痛、快感。
有钱人最大的玩物,变态者最爱的享受。
许久未到沪城的苏璜避开在楼梯亲热的男女,经过发出一声声惨叫的房间。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地方,想着见完人立刻离开。他问前面的人:“程威居然会躲在这。”
“只要易家两兄弟活着,他不会离开沪城。”
“程威卷走易家半数家财,还抢了易天通的女人,是他赢了易家。论深仇大恨也是易家兄弟恨他,他却总要致他们于死地。”
话音刚落,苏璜到了一间包房前。
推开门,苏璜的神色一怔。
程威站在桌上,脱掉的衣服挂在肥硕的肚腩上,酒在酒杯里晃荡,脚下是他的取乐的“刑具”。他大笑、乱舞、狂叫,喊尽心中不平事。
三个年轻女孩跪在地上,口中是哭喊抽泣的祈求。
她们只能求饶,只能哭泣,只能放弃最后坚守的脸面去求一份生机。
旁边已经有遍体鳞伤的女孩昏死过去,甚至有一道鞭痕还在她的年轻漂亮的脸上。
她们不要这样。
残忍、血腥、变态所为。
苏璜再怎么阴谋诡计也是为利益而算计,他从不认同残暴者会是合作伙伴。
他要走,程威的视线已经挪过来。
程威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笑呵呵地对来人说:“等我一会儿。苏老弟,佟老弟。”
给苏璜引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佟云争。
佟云争让程威随意,他关上了门。
残忍的画面让苏璜大为震惊,他跟上佟云争继续向里面走。
“程威这是在干什么!”不是疑问,是不解和痛恨。
佟云争没有回答苏璜,反问道:“你知道程威为什么对女人如此变态吗?”
“为什么?”
佟云争面露讥讽,慢悠悠道:“因为程威是没有那东西的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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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舷让锦徽先回房间,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她听。
锦徽糊涂了,为什么杭瑾可以她不可以?她看了杭瑾一眼,杭瑾也莫名其妙。
锦徽回去,走到门口时她忍不住又转回来,停在二楼楼梯处。
这里距离客厅较远,锦徽努力听,听得见他们说话,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三分钟后,她听到易艋回来,开口说话。
五分钟后,柳画提高音量。
七分钟后,柳画和易艋离开了。
紧接着,锦徽看到杭瑾先回来。她下楼迎上去问她发生什么事,杭瑾此刻的脸色不太好,干呕几声去洗手间吐了。
锦徽跟着她,问她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杭瑾摆手,吐了两下与她说,让允谋给你解释。
于是,锦徽就去找易舷了。
易舷和易舸在说话。门口,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表情很平静,与杭瑾完全是两个反应。
易舸先看到锦徽下楼,对易舷说:“你对徽儿说吧。”
随后推轮椅去找杭瑾。
锦徽走到易舷身边,期待地看她。
易舷对她笑了一下:“有些事你不方便当着外人听。”
“什么事?”
外面冷,这才站了一会,锦徽的鼻尖已经冻红了。
易舷带她回楼上的卧房,才开口说:“当年柳画为了保住自己和易艋的性命,为我们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说不得的事。”
宣统三年,在易天通病逝前几天,柳画曾请求易天通写一份遗嘱。
她与易天通哭诉,说自己是家中姨太,没有资格继承易天通的家产,她不求这些,但是易艋和佩琳是她的孩子,她总要为一双儿女考虑。将来易家必然属于长子易舸的,她担心易舸无法对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为亲生,希望易天通给她留一份保障。
易天通能把易家壮大成当时的规模绝非是靠运气和祖上积攒。他虽然病重但脑子清醒,涉及到易家利益的问题,枕边风毫无用处。
他不信柳画的哭诉,也没有要为易舸说好话。而是派人去查柳画最近与谁来往,因为他不信从不提及金银的柳画居然会提出立遗嘱这种事。
经过调查,查到了程威。再深入调查,挖到了她和程威的奸情,进而知道了佩琳的身世。
易天通暴怒,撑着羸弱的身子当即找他们二人对峙。柳画和程威见状,装也不装了,强迫易天通在一个他们拟写的遗嘱上按下手印。
易天通反抗,争执之下,程威扯断了易天通的氧气罐。易天通瞬间失去力气,倒在地上。柳画吓得尖叫出声,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找氧气管要给易天通插上供氧。她手抖,插不进去,回头喊护士,话还没喊出口就被程威狠狠捂住,氧气管被他扔出老远。
柳画是眼睁睁看着易天通断了气,是程威杀了他。
但是他们不知道,在柳画发出第一声尖叫时已经有护士跑过来,她目睹了程威捂住柳画的嘴,目睹他扔远了氧气管,目睹程威抓着易天通的手按下手印。
之后易舸、易舷回沪。易舸车祸,易舷送他和佩琳远赴云南,佩琳遭难,柳画和程威来到云南,佩琳知晓身世远走海外……
再之后民国三年,柳画和程威联手夺取易家家产,也因为那份伪造的遗嘱不被承认,易家兄弟抢回来不及被转移的半数家财。
当然易舸和易舷没有任他们为所欲为。
他们找到了易天通死亡当日的护士,有了护士的证词他们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当时的程威已经有洪泉帮罩着,易舸和易舷动不了他,所以他们找到了柳画。
他们说是柳画和易艋杀了易天通,他们会追究到底,追究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被绑架过,那么易艋也被他们派人给绑了。
柳画听说绑架易艋的人极度变态,担心易艋遭遇和佩琳一样的惨事,供出程威以求自保,易舸和易舷表示母债子偿,更不会放了她的的儿子。
柳画说可以为他们报仇,既然程威死不了,那让他生不如死好了。
易舷扔给柳画一把刀。
易舸摸着自己还隐隐作痛的双腿,让她好好想办法如何让程威生不如死。
柳画最了解程威,她知道程威的弱点在哪。于是,她动了手。
程威背着柳画养了情人,柳画与情人串通好,在情人与程威房事之日,哄骗他吃下壮阳药。翻云覆雨时,程威在药物的副作用下险些废掉。他昏睡麻木之际,柳画用沾着迷药的手帕捂住他的口鼻,断了他的余生后代。
事成之后,柳画把那东西用坛子装好给了易舷。
和她合作的情人,得到丰厚的报酬远走高飞。
易家两兄弟兑现承诺,可以与她保持微妙的平和。
但是仇还在,恶人还是要被制裁。
想要活下去的柳画,早已经是易舸和易舷的提线木偶。
她才是易家兄弟刺向程威真正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