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杜大帅,西北军单方面撕毁的同盟合约,覃军是否要联合黎军对付西北军?”
钟明雁敢问别人之不敢问。
江东三城、江西五城、西北三城,三方建立的友好同盟条约不过两个月就被西北方单方面撕毁。
各地忧心忡忡,不知道是否会再次上演军阀大战。尤其是沪城,覃军入主已有五年,也是到了换主的时候了。
覃军司令部召开记者会,会上记者们针对现在的局势展开提问。他们围绕同盟合约被毁提出很多问题,但没有一个人问到是否联合黎军。
如今黎军由魏少帅统军,他与西北方交好,又在去年败于覃军。按道理来说,联合黎军对覃军来说并非易事。
但它又是关键。
黎军军内改革初见成效。黎军现在与西北方因为联姻关系紧密,两军联合定能挫败覃军。
覃军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黎军,不是要与黎军合击西北军,而是付出代价让黎军按兵不动。
算来算去,都是覃军在亏。
钟明雁手握钢笔,要问就是覃军的痛处,要写就写百姓最关心的事。
钟大记者在覃城已经小有名气,她笔下的文章和采访稿没少碰覃军的痛处。她敢评论敢说话,杜横秋、冯胥、苏璜,哪怕是秦霹雳都没有在她的笔下讨到好处。
杜横秋欣赏钟明雁作为记者的莫大决心,但他不喜欢钟明雁的冥顽不灵。
几次他都想将钟明雁赶回沪城。钟明雁都会在自己的文章末端留下一句“我若因此消失,必是他人陷害”之类的词句,这样决绝的话成为她的保命符。杜横秋不仅赶不走她,还要求督军府好生保护她,担心钟明雁一出事,传媒界来找他的麻烦。
“黎军又是否会趁覃军疲软之际卷土重来?覃军是否为江东三城的百姓安危做好迎战准备?”
钟明雁目光如炬,她在等杜横秋的回答。
场面肃静。
因为一夜未睡,一直歪歪斜斜坐着的秦煜缓缓坐直身体,也看向威严不动的杜横秋。
杜横秋不急不慢地说:“钟记者凭什么说覃军会攻打西北军?”
“杜少帅购买大量子弹运送弘城。弘城地理位置特殊,处在黎军和西北军唯一军事汇合点附近,也是江东三城面向西北军的门户。苏督军是激进派,他采购军火肯定不是用来防御的。”
钟明雁一锤定音。
覃军现在最大的分歧莫过于保守派和激进派的两方争斗。
覃黎战争黎军败,苏璜提议乘胜追击渡江再战,冯胥则说渡江要打玉屏山,玉屏山为凌帮地盘,惹怒凌帮会结大仇。彼时秦霹雳已回覃城养伤,秦煜谨听父亲嘱咐遵从冯胥命令,即使赞同苏璜所说也默不作声。
苏璜曾大骂:小小马贼何惧之有。
秦煜心想幸亏没有支持苏璜,敢情他不清楚玉屏山马贼到底多厉害。
冯胥骂苏璜愚钝,凌帮助覃军拿下平城,也在西北军手里抢下过地盘,只要凌帮想,随时可以拉起一支队伍占据江北成一地军阀。
打玉屏山?覃军还嫌树敌不多吗?
还是杜隽建议自己亲走一次玉屏山看看凌帮的态度。
凌帮的态度很简单,军阀之间随便打,但要在他的地盘上起炮火就另当别论。至于黎军为何可以顺利通过玉屏山,那是人家年年交巨额过路费,玉屏山可以做黎军的玉屏山,给人家做屏障。
杜横秋最后决定收兵,既然北平的统治权入手,他不想再损失一兵一卒。
激进派和保守派的争执一直延续至今。尤其是秦煜和苏璜,两个年轻将领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经常吵得不可开交。
反观杜横秋,在去年的大战之后性情大变很多,以前虽然多疑,但什么都会与各位督军商量,现在他更多疑,有些决定直接独断专行。冯胥不止一次对秦霹雳说过,他的那场伤病太好了,解除了杜横秋对他的防范之心,少了不少针对。
说回记者会。
钟明雁太了解苏璜,留学归来的人总以为见过大世面,将海外洋人那一套拿回来就用。
一开始她也会把自己在外留学的所见所闻拿回来应套,经常引得秦煜笑话。如今她在秦煜和秦霹雳这里学到很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具体军情具体研究。所以她是从实际出发揣测了苏璜的人心。
如此机会,苏璜定不会放过。他太需要一场属于他的胜利,证明他可以取代自己的父亲做一城督军。
杜横秋突然没好气地说:“钟记者不能把猜测做断言。”
“先有疑问才能去调查真假。我有责任为百姓们求一个公开透明的信息。杜帅若是放心我,我也可以到弘城,亲自问苏督军。”
记者公开会结束。
秦煜等了一会在与同行说话的钟明雁。
她今天换了发型,是现在流行的卷发。前天她和王新筠出门一起烫了这个发型,回来后一直散着,尽情展示她弯弯的头发。
今早她特意扎起头发,秦煜还问她怎么不散着了。钟明雁告诉他,上战场不需要美需要飒。秦煜却说,钟大记者本来就又飒又美。
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取悦到了钟明雁。刚才的记者公开会上,钟明雁与所有人针锋相对,唯独对秦煜笑了两下之后才开始针锋相对。
见到她的同行走了,秦煜灭了烟走过去。
钟明雁刚才要去弘城的提议被杜横秋拒绝了,现在的她正闷着,心情不太好。
“你现在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杜帅不可能让你去弘城,怕苏璜吃了你。”
秦煜接过钟明雁递过来的公文包。钟明雁拿掉皮筋,散开自己的长发,当着秦煜的面歪头整理,发尖扫过秦煜覃军制服上的肩章。
“杜大帅是怕我这块硬骨头硌了他苏督军的门牙。”
钟明雁的语气有点冲。
“你悠着点,再这么强硬下去小心有人彻底让你闭嘴。”
钟明雁不以为然,从秦煜的手里抽出自己的公文包:“怕什么?”
她的手背拍了拍他的胸口:“不是有你吗?你同意让我闭嘴?”
秦煜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轻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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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舷又做了噩梦。梦里有人向他的方向挥刀,但是刀尖却挥向他旁边的人。
梦里,锦徽穿着一身洁白的连衣裙蹲在万花丛中。她要给他看她手里的小黄花,刀尖距离她越来越近,他要去保护她却动弹不得,他大声喊她的名字,撕心裂肺地喊“徽儿,快跑”。可是锦徽听不到,她还在转身,举起花的一瞬间,刀尖刺入她的心脏。鲜血染湿了她的连衣裙,裙角滴下的鲜血,灼烧了娇嫩的花……
易舷差点不会呼吸。
他睁开眼,锦徽抱着枕头安稳地睡在他身边。她面对着他,昏暗中他好像能看到恬静而美好的面容。
易舷回到了现实,梦境里的他有多害怕,现在的他便有多安心。
他的手臂搭在额头上,冷汗浸湿了他的肌肤。
身边的人开始动了,不多时易舷的眉毛被轻轻抚过。
易舷还在庆幸自己没有惊醒她,看来是庆幸错了。
“乖,别怕。”锦徽还在闭眼,她是睡梦中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对劲,条件反射地轻抚他的眉。
“打雷不可怕的。”锦徽还在安抚他。
易舷这才意识到,外面雷雨大作,几道雷声已经响彻夜空。锦徽不怕雷雨,她以为他怕。
没见易舷有反应,锦徽睁开眼睛,她趴在枕头上,迷糊地看不清昏暗里的人。她起身拉开床头的灯,看见易舷在看她,有千般思绪在他的眸子里,锦徽看不懂。
锦徽摸到易舷手臂上的冷汗。
他一定是害怕了,她想。
她坐在他身边,微笑着继续抚摸他的眉,她轻声说:“我小时候害怕,额娘就是这么哄我的。这个办法很灵的。”
这个办法真的很灵。
锦徽挨得近,易舷能闻到她身上的茉莉花香。床很软,易舷与她陷在一处,她的味道萦绕在他周围。她的手指轻柔,抚摸他的眉毛,抚慰他的担忧。这是独属于他的安全感,是只属于他的锦徽。
“徽儿。”他唤她。
“我在呢。”她应他。
“我想抱抱你。”
锦徽的手停下来,她低头能看到易舷的眼波流动。
窗外闪电经过,雷声起时,锦徽扔掉隔在他们之间的枕头,顺势躺在易舷身边。
“你得轻点,上次我差点喘不上气。”
“好。”易舷想要收紧的手松了松,脑袋埋在锦徽的颈窝。
易舷的头发长了很多,他不爱剪头发,每次都是刘海儿长到影响他看东西才会剪一次头发。
锦徽轻轻抓了抓他的头发,对他说:“我想学习剪头发,以后我给你剪头发好不好?”
又是一阵雷声,易舷加紧抱住锦徽,呼出的热气覆在锦徽的肌肤上,他说:“好。”
锦徽轻揉他的头,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其实她很想给易舷唱安眠的歌谣,可惜她唱歌难听,这个愿望不能成了。
待到锦徽醒来,外面还是阴云密布,好在是雨停了。
锦徽看不到太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床头放着易舷的怀表,就知道一定还早,易舷还没上班呢。
锦徽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忽然想起今天她是要去沪城商会开会的,还是早点起来的好。
起床,梳洗,换衣服。
锦徽准备下楼吃早餐,走到楼下却没见餐桌上摆着她喜欢的番茄酱煎蛋。
客厅的钟响,锦徽看过去,人顿时石化在原地。
十点?
十点!
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锦徽怀疑自己看错了,跑到石英钟旁仔细看,确定是上午十点。
她扶额苦笑,丁叔也真是的,钟坏了也不找人修修。她拍了石英钟几下,进一步确定……
是自己睡过头了。
“易允谋……”锦徽原地跺脚,哼唧了几声。
被呼喊的易允谋从外面进来,他穿着在家的家居服。早上醒来时丁叔告诉他昨晚雨大,锦徽刚开垦好的花园受到冲击,他正好无事,就跟丁叔一起把花园重新垦了一遍,这会还剩一些。
“怎么了?”易舷问。
锦徽几乎是小跑到易舷身边,易舷躲了她一下:“我身上有泥。”
锦徽看到易舷的裤管和衣袖上的泥土,被岔开话题:“怎么这么多泥?”
易舷说:“收拾花园。”
锦徽抬头向他抱怨:“你怎么没叫醒我?今天商会开会,我已经迟到了。”
锦徽有很强的时间观念,她从不迟到的。
易舷说:“你没迟到。”
锦徽撇撇嘴:“会议九点钟开。”
易舷指自己:“我不是也没到?”
锦徽反应过来,是啊,易会长还没到,他居然还没去,也想迟到吗?
“我是会长,我调整一个开会的时间还不简单吗?”
是啊,易会长可以调整时间啊。
锦徽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只要自己没迟到就好。
“你怎么突然改时间了?”她欣喜地问。
“因为我起晚了。”易舷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锦徽不信,易舷的作息时间很标准,只要不发生意外情况,他向来都是准点起床。
易舷无奈道:“没办法,昨晚雷雨夜,我怕打雷,一直没睡好,早上才睡着的。”
是啊,易舷怕打雷啊。
锦徽这次信了。
易舷笑了:“放心了?”
“放心了。”锦徽顿时不哼唧,心情好的问后进门的丁叔,“今天中午吃什么?”
丁叔眉眼弯弯地说:“今天买到了上好的五花肉,今天午餐是红烧肉。”
锦徽更开心了,对易舷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衣服,我们一起收拾。”
说是一起整理花园,可锦徽只剩指挥了。
她不是不想出力气,先是脚滑摔了一跤,后是力气小差点被铁锹带飞。为了锦徽安全起见,锦徽也为了开垦好的花园起见,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说是指挥,她都不如易舷眼神好,所有东西都被他安排地分毫不差。
锦徽小嘴一撅又不开心了:“我是不是需要配一副近视眼镜了?”
让锦徽开心的方法有很多,红烧肉是绝佳的办法之一。
早上没吃早饭的锦徽,整整吃了一碗饭和好几块红烧肉。看见锦徽吃得香,易舷的胃口也大了许多。
算算日子,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在家吃中饭了,上次还是过年时候。
饭罢,锦徽又点了今晚的菜谱,她要吃红烧狮子头。
丁叔顺着她说:“红烧狮子头最配橘子汁了。”
锦徽伸手与丁叔拍掌,还是丁叔懂她。
正欢乐时,有人进来禀报,财政部部长祁南来了。
锦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向易舷,他的表情也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