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煜与钟明雁发生了一点争吵。确切来说,当秦煜看到民报上的报道,第一时间派人在沪城找到了钟明雁。
那时候的钟明雁回到沪城联系上了锦徽,两人刚在旭华饭店结束午饭。
钟明雁的报道不仅揭露了真相,也揭开了覃军最大的丑闻。
如今反军阀的声量越来越高,覃军的绝对控制力正在慢慢缩减。黎军虎视眈眈,意在卷土重来,玉屏山凌帮也在谢大当家的带领下与覃军彻底为敌。现在的覃军比任何人更注重军心稳定。
钟明雁笔下的文章,侧面为掩盖了杜隽的消息,同时证实了苏璜的丑闻,同样会扰乱覃军的所有部署。
秦煜刚刚接到消息,弘城百姓知道苏璜利用神明邪说控制他们后,纷纷不满覃军统治,工、商、学、农皆有代表出行示威,要求覃军大帅杜横秋逮捕苏璜,还弘城安宁。
这就是真相的力量,唤醒国人理智,叫醒国人清明。
钟明雁为他们感到骄傲,也知道自己将面临何等的危险。
秦煜要钟明雁回覃城督军府。趁现在覃军内部忙着处理弘城的事,让她赶快到一个安全之处。秦煜不敢保证军中会不会有人对钟明雁下杀令,他敢保证的是不管有没有这道杀令,秦家都会保护钟明雁的安全。
钟明雁没同意。报纸已经发出,她有更重要的事做。
秦煜急了对她大声喊道:“钟明雁,你真的以为你能走到今天全凭你的一腔热血吗?如果你不是钟家大小姐,不是我秦家座上宾。就凭你写的文章,早就够你在沪城和覃城死上无数回了!”
钟明雁正在旅馆收拾自己的行李箱,听到秦煜的话,正在装钢笔和钢笔墨水瓶的她顿时黑了脸。
从小到大,她听过最多的话就是“还不是钟家大小姐”。就因为她是钟家大小姐,她从小到大的努力都会被认为是沾了家族的荣光。
她以满分的成绩大学毕业,她隐瞒身份以第一名的名次考入民报报社,她的第一篇报道大获成功,她废寝忘食努力三年成为民报最年轻的大记者,她几次死里逃生卧底黑心组织给百姓和社会公道,她去战场做战地记者送回第一手资料……她不否认自己的出身带给自己良好的教育环境,所以她努力更努力地去证明自己是一位对得起所有人的好记者,而不是一位只是沾了钟家光的大小姐。
别人这么说,她还可以继续证明,可以接受自己要用极其优秀的成绩,才能与一群普通的男记者平起平坐的现实。可是秦煜居然也这么说,他凭什么要以他的判断去扼杀她的努力!
秦煜在话音刚落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不是有意贬低钟明雁。只是他才刚刚走出对杜隽会死亡的恐惧,又接二连三来了这么多烦心的事。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心力时刻保护钟明雁。他想来想去,只有家里最安全,有父亲和母亲在,覃军的人就不可能伤害到她。
“对不起。”秦煜的认错态度很快,他很真诚郑重地表达自己的歉意。
钟明雁蹲着整理自己的行李箱。她要到弘城去,继续奋斗。
她理解秦煜现在面临的难题,她不与他争论没有意义的话题。他有他的顾虑,她也有她的倔强,秦煜的话不值得她苦闷,这些早就听腻了的难听的话不配干扰她的人生。
秦煜以为她生气了,自觉理亏,低声略带恳求的语气问她:“能不去吗?”
钟明雁把钢笔墨水瓶子拿出来放桌子上。
“去,去,去。”秦煜立刻把瓶子塞回她的箱子里。他蹲下来说,“我送你过去。”
“沪城现在离不开你,我自己可以。而且,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钟记者倔强如牛。
“你怎么能这么倔呢?”秦煜的头疼得快炸了。
钟明雁又把钢笔墨水的瓶子拿出来先放到一边。秦煜这个气呀,索性站起来哼了声:“不用就不用,我再保护你,我管你叫祖宗!”
秦大少往床上一坐,二郎腿翘得老高。钟明雁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她什么表情,看动作她倒是如平常一样该收拾收拾,该拿什么拿什么,丝毫不把他耍的脾气放在眼里。
钟明雁收拾完,秦煜阴阳怪气地提醒她:“弘城没有上好的钢笔墨水,你最好是带上。”
钟明雁回头看秦煜时,秦煜在看窗外不搭理她。
她又拿了一袋子,装上自己晚上抱着睡的洋娃娃,经过桌子时拿了墨水瓶装进袋子里。她弯腰提箱子,一只大手已经伸过来拿起她的箱子,开门下了楼。
钟明雁是临时回的沪城,紧接着她要赶往弘城,所以没有回家也没有告诉家里人她回来了。在旅馆简单休整了一下,准备到车站买去往弘城的火车票。她不用秦煜送,秦煜真就没送,而是让自己的亲卫送钟明雁到车站。
车子开走了,秦煜叫其他的亲卫过来,吩咐他们一路暗地里保护钟明雁,还让他们先去宏鑫百货商场买美国进口的钢笔墨水。钟明雁拿走的墨水只剩半瓶,根本不够她用的,弘城上哪买那么好的墨水。
再说,钟明雁现在用的墨水和钢笔都是他买的,他还不知道她喜欢哪个。
就这么一个小祖宗,可不得供着。
还不带他买的钢笔墨水,她这是吓唬谁呢!
然而钟明雁之所以把墨水瓶单拿出来,纯粹是担心它撒了沾染到自己箱子里的白衬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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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明雁之所以选择立即前往沪城,是因为弘城现在非常严重的示威活动,这一次杜横秋没有使用以往的武力镇压,而是采用迂回方案以安抚为主。这不是覃军的行事风格,非常引人怀疑。
苏璜要怎么死,成为杜横秋眼前最大的问题。他现在被关在沪城司令部,杜横秋就在此处。
因为故去的苏中景,杜横秋没有对苏璜酷刑审问。其实也不需要任何审问了,锦徽和佟云争是他刺杀杜隽的人证,警察厅保安警察队顾问易艋提供了苏璜买通洪泉帮制造意外杀害父亲的证据。
为了兄弟为了儿子,杜横秋必须会让苏璜死。
秦霹雳在电话里听完所有真相,他没有阻止杜横秋,只是希望杜横秋给苏璜一个痛快,不要折磨他,算是秦霹雳作为伯父给的最后关怀。
美国那边,杜夫人来了电话,杜隽还在监护室,手术虽然成功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杜横秋问了她一句:“你们还会回来吗?”
杜夫人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杜横秋在屋里抽了一整根雪茄。他没有办法再等下去,苏璜活着的每一秒都在骂他无能废物。好兄弟没保住,养大的儿子没保住,差点连自己的妻子都有可能失去。
家破人亡不过如此,杜横秋戎马半生容不得如此大的侮辱。
苏璜让人传话,只要能让他活着,他必定付出所有为大帅卖命。杜横秋不需要他卖命,他只想要他的命。
次日一早,有人在沪城郊外的半山腰发现了苏璜的尸体。
经过警察厅法医鉴定,苏璜死于车祸,车子在盘山公路行驶时打滑坠入山涧,车毁人亡。
曾经无限风光的覃军继承人,曾经的天之骄子,背负他该有的骂名结束了他年轻的一生。
苏夫人重病了一场,醒来后神志失常,王新筠受杜横秋的嘱托将人送进了精神医院。在苏夫人神经兮兮絮絮叨叨的话中,王新筠知道了苏中景的死亡不仅是苏璜的手笔,也有苏夫人的策划。
一个豢养情人生下私生子的丈夫不值得有好下场。以前苏夫人可以为了儿子的前途一忍再忍,可是当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受到私生子的巨大威胁,她不会坐以待毙,抢先下了手。
前半生为了丈夫奔波,后半生为了儿子而活。早已经习惯依附的苏夫人没了两个主心骨,自然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王新筠觉得苏夫人疯了也挺好,至少她还能活着每天看看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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沪城进入雨季。
沪中机械厂和沪城相通的道路因为施工问题形成巨大的水坑。不仅运材料的卡车无法通行,现在来上班的工人们也很难往来。
锦徽和叶枝去道路部门反映情况,不知道是锦徽的身份不够大,还是她没有贿赂过这些官员。别说是反映情况,连人都没有见到。
锦徽等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进展。她决定回去,到商会去商量对策。
离开时正好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庄天贺。
庄天贺问锦徽怎么来了,锦徽说明来意。庄天贺说新来的运输部门部长是从北平刚调任过来,暂时不了解沪城的情况,让锦徽不要着急。
庄天贺提出一个办法:“易太太可以让易会长出面的,他来解决这个问题能更快一些。”
锦徽说:“这是我的责任,不能让其他人肩负。”
“易会长怎么能是易太太的其他人。”
“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锦徽说,“如今宏鑫码头的罢工风波已经让允谋很头疼了,我不必给他添麻烦。”
庄天贺笑道:“易太太很体谅易先生。”
锦徽微微一笑。
“如果易太太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约运输部长。”庄天贺说。
锦徽摇头:“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办吧。”
“好吧。不过我可以提醒易太太,运输部长最爱应酬,酒桌上办事效率会更高。”
“谢谢庄顾问提醒。”
锦徽和叶枝离开,走了一会儿叶枝问:“小姐,我们为什么不用庄顾问帮忙引荐?门前的积水太多,我们不能等太久了。”
“我们与庄顾问没有交情,我不想欠他的人情。”锦徽更不想让易舷帮自己担负这份人情,“我们自己想办法吧。”
上个月沪中机械厂的另一个厂房落成,这个厂房暂时叫做二号厂房,专门负责大炮的组装和制作。
李彦终日在这个厂房里工作,很少见他出来。
锦徽和钟明豪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收购了不少新式步枪供作研究。没错,沪中机械厂决定研究所有军队都会用到的步枪。
大炮威力巨大,卖价更高。但是以沪中机械厂的能力短时间内制造出五门大炮,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心血和资金。锦徽不仅有军工厂的梦想,也要肩负起厂内工人的生活。
钟明豪跟着犯愁,不止一次提到能不能请上江理美回来看一眼。锦徽与上江理美通过几次电话,都是问的杜隽情况,多余的话不与她说,不想让她为此事发愁。
锦徽去找运输部门解决问题的事瞒不住易舷。
易舷照例给她读完书后终于提起这事,锦徽刷地从床上弹起来,坐在他对面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不知怎么,这事让她对易舷很心虚。他们说好,遇到棘手的问题可以互相商量解决,可是锦徽总是想着她争取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能总麻烦他。所以才有今天自己非但没有解决明白,还让易舷知道她没有解决明白的尴尬场景。
易舷看着锦徽乖巧抱膝坐着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闭门羹好吃吗?”
能好吃吗?这是锦徽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闭门羹,难吃得很。
锦徽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身子就越软,身子一倒,头直接躺在易舷的腿上了。
隔着被子,易舷都感觉到锦徽皮肤温柔的触感。她穿着她喜欢的蕾丝吊带睡裙,像一只软绵绵的兔子躺在他腿上,冲他眨着无辜的眼睛。
“我不开心了。”锦徽总是会对易舷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易舷的手像是一把梳子轻轻捋着她柔顺的长发:“是我做得不好。”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忙着码头的事,一直没有时间与新来的运输部长吃顿饭,让他给你使了绊子。”
“切!因为不应酬就给我们无辜的人使绊子,这个运输部长也不怎么样!”锦徽一直不喜欢沪城的当政者。
易舷说:“他一直想与我结交,我一直没时间,想来是要敲打我,故意让你难堪。”
“他敢敲打你!”锦徽直接翻身平躺,双手摆出扛东西的姿势对着天花板的灯,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拿大炮轰他!”
瞧瞧锦徽老板的气势,有重工业底子的老板就是有气魄。
易舷含笑:“多亏有锦徽老板罩着了。”
锦徽点头:“交给我!”
易舷说:“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走一趟。”
锦徽斜眼不满道:“你不要和那种人应酬,这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好像我们求着他似的。”
“是他要求我。”
锦徽翻身又侧躺看他,兴奋地说:“他求你什么?”
“酒庄。”
“他要做什么?”
“运输部长喜欢应酬,一直想在酒庄开一个专属包间。”
“你的酒庄包间门槛很高的。”
“所以说,他得求我啊。新官上任,他需要我给他赚面子。”
锦徽明白了,双手举在易舷面前给他鼓掌:“怪不得易老板会赚钱。”
接着锦徽对易舷撒娇道:“易老板,你看你都给那种人开后门了,你也给我开开后门呗。”
易舷挑眉:“你要请客喝酒?”
锦徽去勾他的手指,摇晃道:“人家也想请自己的下属们到豪华的包间娱乐嘛。”
易舷抽出自己的手,故作难办地摇头道:“我的门槛是很高的,锦徽老板还不符合标准。”
锦徽气鼓鼓地坐起来,易舷躲开她的眼神。锦徽掰过他的脸,他还要偏着头。锦徽小长腿一跨直接坐到易舷的腿上,又掰过来他的脸,为了不让他躲避索性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威胁他说:“锦徽老板不好用,你的太太好不好用?你到底给不给我?不给我就要闹了。”
易舷望着她,目光流转。她的两片唇一张一合,柔软地引人去抚摸。他靠近她,待锦徽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轻轻咬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