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易舷犯的罪可大着呢。
威胁要杀无辜的人,他可是死罪!
锦徽当然不敢直接去揭发易舷对自己的威胁之罪,心里憋屈地咽下苦果。
她抬头疑惑道:“给我赔罪?”
易舷向前一步离锦徽更近了一些,锦徽恍惚间闻到了那日的血腥气味,更是不敢动了。
购物人群吵闹,很好的掩盖他们的对话。
易舷压低声音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那日在下似乎吓到了徽儿小姐,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弄脏了你的衣服,理应赔罪。”
锦徽低头,想到自己很喜欢但是无法再穿的内衣,手指绞着手里的帕子:“不用。只要易先生不难为我就好。”
“怎会难为?”易舷说,“这里的东西锦徽小姐随便拿,我请客。就算是锦徽小姐想要整个店,我也能买给你。”
锦徽突然觉得这个亡命徒挺俗气的,与女孩子搭讪怎么就知道送真金白银。当然,她不拒绝有人合理合法的给自己的送金银。
她抬头迎上他冷漠的目光:“无功不受禄,我可以自己买。”
易舷退后一步,锦徽觉得呼吸顺畅多了。
“我想与秦少督军结交,他不喜与商界的人往来,家中又无妻可以打通关系。”易舷拿起一块巧克力,随意看着包装,将糖果放进锦徽的手心,“锦徽小姐是我结识秦少督军唯一的人脉。”
易舷的想法近乎直白,让锦徽很难建立防备心。与那些冠冕堂皇假惺惺的攀附之人相比,这种简单直接透明的明谋之法更让锦徽放心。
锦徽放下被易舷塞进手心的巧克力:“抱歉,我表哥的军政我并不了解。你想通过我结交我表哥,恐怕行不通。”
易舷挑眉。
锦徽看到不远处的叶枝满载而归,重新看向易舷:“感谢易先生提供的便宜。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锦徽迎上叶枝,两人买了满满四个大袋子的东西,付了钱离开商店。
上了车的锦徽在车子行驶出一段路程后终于舒出一口气,心底的紧张劲儿慢慢消散。易舷的气场太强,差点让她腿软得撑不住。
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雷霆压迫,易舷不屑与一个小姑娘玩阴谋诡计。他的目的明确,直白有力,说的每一句话并非是给锦徽听的,他只想通过锦徽跟另一个人说。
秦霹雳。
覃军主将覃城督军秦霹雳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锦徽很快反应过来易舷想要结交姨父,她完全可以不用传达这点小事。但她又怕隐瞒此事日后牵一发动全身。她对于沪城局势的不了解,对于覃城军政不熟悉,唯一能做的就是明知易舷在利用她还不得不迈进去。
锦徽回家第一件事是给姨父写信,她不能将自己捕风捉影的担心说出来,尽量用平时的语气事无巨细的把这几天的生活告诉姨父姨母,请他们定夺。写好信后随着叶枝打包好的甜点巧克力一起邮寄走。
等到秦煜从司令部回来,她又将今天的事告诉他。果然秦煜听后眉头皱得老高,他让锦徽回去休息不要乱想,自己则是关进书房与秦霹雳通了很久的电话。
锦徽睡不着觉,温热的牛奶不起作用,总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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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你找我,找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军装秦煜去到宏鑫公司直接找到易舷,对于昨天易舷对锦徽的主动态度,他很有意见。
“看来令妹很聪明。”易舷请秦煜坐下喝茶。
要不是易舷在沪城的影响力,秦煜真想跟他甩脸子。
他坐下没碰茶直接说:“我覃军军风严谨,不喜欢与你们沪城的风气同流合污。咱们该交往交往,该给面子给面子。合作这一块,我们绝对不差你事。但是搞歪门邪道,我们可就没兴趣了。”
易舷难得扬起嘴角:“求生之法怎么能算是歪门邪道。”
“求生是底层人民干的事儿,你们是站在钱堆儿上的大老爷,别脏了这两个字。”秦煜说话直来直去,从来不管对面说话的是谁。天王老子来,只要是他看不惯的也绝不含糊。
易舷依旧是淡淡地说:“听说秦参谋长元年在保定上的军校。”
“怎么了?”
“同年,我在云南讲武堂。”
秦煜放下翘着的二郎腿,虽然大家不是一个军官学校的,对于同时在军校学习的军事同学,他很尊重。
易舷看了一眼他,继续手里的泡茶动作。
“军法军律这一套我熟悉,所以治军严谨的覃军接手沪城时我并不反对。只是我没想到来的不是杜横秋而是杜隽。”易舷换掉秦煜身前的冷茶,“年轻人可镇不住沪城的场子。”
秦煜想说“你不也挺年轻嘛,沪城商界被你镇得大气都不敢出”,他拿起茶杯刚要喝,看到上面冒着的热气又放下了。
易舷靠着沙发椅背平静道:“沪城这池浑水进了必沾污泥,你覃军想做坐收渔利的渔翁还不够资格。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相互角力,他杜横秋没胆子来,沪城的天就姓不了杜。秦少督军,你懂我的意思吧。”
秦煜喝茶,尝不出味道只觉茶水滚烫。
“今日我能借令妹之口请你到这来,明日就会有人借令妹之手与你秦家攀附。”易舷的手指轻敲扶手,深渊般的眸子看不清心思,“听闻徽儿姑娘的亲事在覃城炙手可热,在沪城怕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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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张拜帖像雪花一样送到素园,每张拜帖都写着锦徽的名字。叶枝和张婶一对照,送拜帖的人都是沪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少爷,甚至还有洋人。
“我的乖乖,这是多少人啊。”
张婶是乡下人,因为做事麻利被选进督军府,一直打扫卫生。因得王新筠挑人照看沪城素园,故而将她调来。张婶干活利索,但是讲话习惯还没完全改过来。看到拜帖一封一封的往里递,不免想到锦徽十七八那会被一大堆人提亲的日子。
叶枝啧啧了两声:“我看他们还不如覃城的富家公子们会来事,小姐可不喜欢在拜帖上写她的姓氏。
锦徽此时正在院子的花园里查看花朵幼苗。
王新筠是垦了花园埋下花苗之后走的,经过园丁的悉心栽培,如今长势正好,说不定今夏就能开出漂亮的花。
早上送来的拜帖她看过几封,本以为找秦煜的,没想到写的都是她的名字。现在锦徽在沪城被迫小有名气,给她带来不小的困扰。
不过这事要怪就怪大文报。
那日早古甜食店开业,锦徽带着几大袋甜食离开的样子被大河报的记者拍到,她的身份以及身世都被介绍了一通。再加上一些花边小报对锦徽夸大其词的形容,使得锦徽的名气渐涨,要不是这些报纸介意她是秦煜的表妹,只怕说得更甚。
锦徽蹲在地上捻了捻花根处的土,听到身后是叶枝的脚步声问:“给覃城邮寄的甜食到了吗?”
叶枝扒拉一下手指头:“应该到了。”
三天时间,怎么的应该都到了。
“我怕再晚点甜食的口感都没了,剩下干巴巴的甜腻就不好吃了。”锦徽搓了搓指尖的土站起来对一边的张婶说,“浇点水吧,这花喜湿。”
锦徽走出花园,叶枝拿起手里的斗蓬盖在她的肩上。前天夜里锦徽着了凉,昨天整整难受了一天,今天好不容易能出门走走,不能再吹冷风了。
“刚才司令部打来电话,是杜少帅以覃军的名义请小姐参加活动。后来电话那边传来少爷的吼声,杜少帅就把电话给挂了。”
锦徽接花园边的自来水洗手,叶枝觉得水太凉正要阻止,看锦徽冲自己摇摇头,她就没有再阻止。
“杜少帅可说是什么活动?”锦徽洗完手接过叶枝递过来的手帕擦拭。
“他还没来得及说全,只听到什么学校什么活动。”叶枝跟在锦徽身后向后院走去,“需要打电话问问吗?”
“表哥没有通知我们,应该不是重要的活动。这里不是覃城司令部,我们不好回电话。”
锦徽漫步走到后院,穿过池塘上的木桥是已经整理完毕的玻璃花房,现在这里空荡荡的,等待有人用鲜花填满它。等到了冬天,这里供上暖气,定是个温暖如春喝茶看书的好地方。
锦徽拿起花房门口的图纸,上面记录着花房里布局以及尺寸。她在花房里走了走,确定了花架摆放的方向和位置,让叶枝按照刚才说的找人打造花架。
忙乎了一个下午,锦徽回到房子里,天气渐暖,她的头上微微出了汗。她突然想吃红烧肉了,到厨房与张婶说完正好听到门外的汽车声。
以往只是简短的一阵声音,可今天的声音却有点长。
锦徽走出去,不出意外的看到秦煜的车子,在这之后是陌生的汽车。
车辆停下,前面的车下了秦煜,后面的车则是一身西装的杜隽。
锦徽的眼角跳了跳迎上去:“表哥。”
“嗯。”秦煜看见锦徽没有穿外套,“你还是病得不轻,怎么不知道穿厚点?叶枝呢?”
“我让叶枝去找工匠了,我刚忙完一点都不冷。”锦徽看到杜隽走过来含笑点头,“杜少帅。”
杜隽给自己解释:“今天我家保姆没在,特意到你家蹭饭。徽儿妹妹不嫌弃吧。”
秦煜听到“徽儿妹妹”的时候差点翻白眼。
“不嫌弃。”锦徽请杜隽进去,拉住同走的秦煜,“杜少帅有什么忌口的吗?”
来者是客,锦徽没有秦煜那两下子敢对杜隽翻白眼。
“杜隽不挑食,随便弄点就行。”秦煜是一点都不想好好待客。
锦徽说:“我今晚点了红烧肉。”
这道菜可是点进秦煜心坎里了赞同道:“做大块肉。”
锦徽忙点头,她也爱吃大块的红烧肉。
招待客人饭菜这事难不倒锦徽。覃城督军府有自己的一套待客菜单,她与张婶把菜单这么一捋很快挑出几道菜,荤素皆备,正适合待客。
张婶准备动手做菜时说:“小姐现在就像是素园的女主人那般周到。”
锦徽笑着说:“也不知道表哥什么时候迎来女主人啊。”
秦煜带杜隽到书房,吃完晚饭,两人在军政上还有没有商量完的事需要再聊聊。这两人虽说在性格上不对付,但在共同政务上还是能够默契的心平气和相谈。
锦徽送茶的时候正好听到杜隽提到查宁医学院,刚放下托盘就听到杜隽说:“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去。正好徽儿妹妹在,她可以去。”
锦徽发愣,看了一眼面露难色的秦煜,保持沉默想要退出便听到秦煜叫自己:“徽儿,你留下听听。”
锦徽坐到秦煜一侧的沙发上。
秦煜说:“沪城有一个查宁医学院,下个月要公派留学生到德国。医学院特此准备一个动员大会,邀请很多人前去观礼,咱们也在其中。”
锦徽不明白:“你们直接去不合适吗?”
“日期不合适。”杜隽夹出一根烟,看了锦徽一眼,只是夹在指尖没有点燃,“动员大会当天,我要回覃城,日租界新来一个公使,雨时得去看看。这两件事我们都推不了。”
秦煜接话说:“其实这场动员大会我们可以不参加。可是医学院与慧文医院有合作,我们与慧文医院刚刚达成覃军指定医院场所。所以这个面子,我们得给。”
这个锦徽懂。
覃城有两个大型医院,其中一个是专供覃军使用的军医院。覃军刚刚入驻沪城,虽然站稳了脚跟可是其他设施建设还远远落后。为了保证在沪覃军的医疗服务,最简单的办法是与沪城的私立医院达成合作,保证覃军的医疗问题。
慧文医院是沪城最大的私立医院,秦煜为了能和这家医院合作费了好大的力气。现在与慧文医院关系匪浅的查宁医学院准备动员大会还送上了请柬,他们不能不去。
现在一个回覃城论政务,一个去不能推脱的租界会议。能够适合出席这个场合又不能让对方觉得被轻视的人选,无疑是锦徽最适合。
覃城督军家的表小姐,这个身份并不比这两个男人差。
“我可以去。”锦徽说。
秦煜看了半响:“再说吧。”
现在外面对锦徽的传言乱七八糟,他不想让她受半点气。
杜隽打了个响指附和锦徽:“除了徽儿妹妹,你觉得谁更合适?”
锦徽下意识跟着点头,突然对上秦煜的目光,立刻心虚看向别处。
秦煜倚靠办公桌对杜隽说:“杜晚成,你能不能赶紧成亲?你要是有太太用得着麻烦我家妹子?”
杜隽不乐意了:“你怎么不说你娶个太太?”
“我又没有姓赵、姓钱、姓孙、姓李的交好小姐……”
“嘶……”杜隽看了一眼偷笑的锦徽,隔着老远虚空踹了一脚秦煜:“不会说话别说。我哪有那么多女人?”
杜隽给对面的锦徽解释:“别听你哥瞎说。”
锦徽点头:“明白了。”
杜隽不确信:“真明白了?”
锦徽又是点头:“真明白了。杜少帅的女人虽多,但不是按百家姓排的。”
秦煜爆发出惊天大笑,洋洋得意。
“……”杜隽感觉肺被气炸了。
最后秦煜还是同意锦徽代替他们参加动员大会。饭桌上,秦煜和杜隽与锦徽简单介绍了一下查宁医学院和慧文医院,锦徽认真的听。
说完事儿后秦煜不留杜隽喝茶,送他离开,与锦徽闲聊一会儿后回到书房。他坐在沙发上,双脚交叉放在茶几上,点了一根烟寻思了很久,终于在月亮爬上枝头时,拨打了一个电话。
“我是覃军秦煜,请你们易先生接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