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子摸了摸自己手感甚佳的胡子，果真老生常谈的询问：“你们都是为什么想读书啊。”
唯一一个穿长袍的少年说：“夫子，我想中秀才，这样家里就不用交田赋，我哥哥也不用去征丁了。”
另一个穿月红短衫，年龄看上去很小的开口：“我想当账房先生，不用下地。”
林夫子笑眯眯的点头，面对这群小娃娃他也没指望这些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总归不过是大差不差的答案。
眼神缓缓看向决定录用的熊才成，心中难免带着期待：“你为什么想读书。”
他将心中准备许久的话托盘而出：“表妹告诉我孔夫子曾带着学生周游六国，途中见识很多闻所未闻的事，用自己的脚步来丈量这个王朝，所以才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语气有些低：“可我家没有很多钱，表妹说读书也可以，圣人都是看了五车书才成为圣人，我读书了也能知道道理礼仪。”
林夫子瞳孔一缩，似乎没想到这孩子会给出这样一个十分新颖的答案，他思考一会儿询问：“你不想考取功名吗？”
熊才成轴劲上来了，很是认真：“夫子考取功名和周游是不冲突的。我若是能学到圣人的一半，就可以去蛮夷边关教授那边的百姓。他们常常说边关饮毛茹血，像是未开化的原始人。但我觉得只是没人愿意去教，我如果考取功名了，就去那里做官。”
林夫子被这个孩子的志气感染到了，曾几何时他也是意气风发。当官的都想留到繁荣的京城，若不是升迁必须要去苦寒之地练练一番，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去，如今这个小孩子却想主动去。
熊才成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甚至潜意思里认可云芷说的人人平等思想。
林夫子对他的笑容更温柔了，目光投向唯一未作答的熊才学身上，少年结结巴巴：“我我想当大夫，看医术要会识字，我爷爷说他跟着商队去边关好多人根本得不到大夫的帮助，有的地方，全城百姓都只能指望一个大夫。”
随后嘿嘿一笑，摸着脑袋继续说：“我身体好，在那些地方也能呆下去。”
一开始说出答案的三个学生心头一万匹羊驼奔驰而过，这两人的一席话，让他们有些脸热。自己只顾贪图享受，全然忘记了忠君报国，羞愧的低头不敢看人。
林夫子可以说眼含热泪啊，想了想，他默默将熊才学名字下画了圈。这样崇高的理想，如果被自己扼杀在摇篮里，他莫不是成了千古罪人。这么多年，这个答案他问了几十年，鲜少有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叹气：“真想见见你口中的妹妹啊。”
他当然不会知道，如此包含感情的回答是云芷经过无数打磨练成的。作为现代人，她已经牢牢掌握古代士大夫的心态了，后来两兄弟按照自己的回答，真的去了边关，造福百姓就是后话了。
其实云芷本想教他们为国家崛起而读书，但这话放在不同人嘴里，说出来的含金量太差了。编话术，也要真情实感的编才好有效。
熊才学眼睛一亮：“夫子，我妹妹就在门口，她想去女学堂读书，但我们不知道在哪里，您知道吗？”
林夫子没说话，将花名册从第一页到后面全部数了一遍，刚好多出熊才学一个。看向门口的学童，给他做了个不收了的手势。多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将旧桌椅搬出来。
“后面排着的散了散了，夫子人招满了，你们去别的地方吧。”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抱怨声，甚至有的家长都要掉眼泪了，但也没办法，只能赶紧带着自家娃去第二选择。
云芷和舅舅庆幸的对视一眼，还好他们来的早。青云巷一直都是林夫子和第一学堂最火爆，一个便宜老师质量好，一个全是秀才举人。
熊才学突然扭头，冲云芷用力挥手：“表妹，表妹，夫子叫你进来。”
季云芷人都麻了，问清楚在哪儿就行了，叫她进去干什么。她最怕老师了，更怕这种看上去暴脾气老头。
云芷和季成文颤颤巍巍的进去了，犹如班主任临时抽查考试，心慌慌啊。
可她面上镇定，很有礼貌的鞠躬：“夫子您叫我。”
林夫子自她进来就一直在打量，越看是越满意。虽说这孩子不是千金小姐那般的白皙漂亮，可人也落落大方，一点都不畏惧，特别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叫人生出不少喜爱。
“我听这两个孩子说，他们的功课都是你教的，可你分明也是同一天识字啊。”
云芷笑了：“是我教的，夫子我不知，我以前和娘在镇上卖菜，常有夫子带着学生出来踏青，我偷着学了些。”
林夫子点点头，语气慢悠悠的：“就看过千字文这本书，其余的诗经礼记看过吗？”
云芷摇头，这东西她真没看过，最多高中语文课本选修过几篇文章。
林夫子有些遗憾，学了一个下午就能教人的姑娘，却没看几本书，他当真有些惜才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将这话写在这张纸上，进女学关会背书识字可不行。世人对女子总是过多苛责言行举止，就连进学堂也是一样，你若没有几分真本事，我不好举荐你。”
云芷眼睛蹭的一下亮了，赞许的看向两位表哥，心说平时傻愣愣的，没想到正经时刻如此深藏不露，都搞起研究生推免一说了。
季成文和熊才学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心中默默为她捏了一把汗，一定要一举拿下林夫子啊。
云芷身高较同年龄的小姑娘矮一些，写字都是垫着脚尖的，她严重怀疑是被林氏克扣饮食造成的灾难性后果。
林夫子仔细观察她写字，原本微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这孩子年纪小，握笔姿势，就连手腕发力姿势都十分正确，写出来的字也相当不错：“这字你知道是什么形式吗？”
“瘦金体，我在千字文的多种写法哪里见过，很好看便模仿下来，每日学习。”
其实是因为喜欢盗墓笔记，天天在朋友圈跟风打卡吴邪的瘦金体。再加上云芷本就上过书法班，还是美术生，写漂亮字如家常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