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中的花花香很淡,要凑的很近才能闻得出来,李毓灵思索了下方才的响声,将手沿着花盆外边一路上滑。
瓷器外表光滑没有沾染上泥土,到了花盆边缘,她的手指才停住,将手指往里面一探,触及到了一块表面覆有凹凸不平花纹的块状物。
她将东西拿出,指尖沾上一点泥土,令牌上也是,但好在这盆花还未被浇水,泥土是干的。
李毓灵随意拂了拂,就将那令牌上的泥土连带着她手指尖上的脏污都拂干净了。
她用指尖细细描摹,从外轮廓到内刻的图案。
司礼监。
李毓灵摸出了令牌上的字。
她垂下眼,又认真仔细地重新描摹了一遍,确定是司礼监没有错后,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是张衍清第一次交代给她事务,是她展示价值的时候。张衍清虽在刑部任职,但他的手似乎伸得很长,像一只假寐的蜘蛛在暗地里织他细密的网。
李毓灵将令牌收好,用手摸了摸,确保不会有异样和不会被人看出来后,准备往外走,但白色的边角映入她的眼帘。
余光内李毓灵看到了模糊一团,视线往上移,是被花盆挡住的一幅画。
这样的摆放太过异常,花与画交织紧密,看上去在这一块就显得尤为拥挤,李毓灵虽看不清,但她想想就觉得有些奇怪。
于是李毓灵凑近了些,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那幅画上,她的眼睛微眯,鼻翼微动,轻轻嗅了嗅。
心跳猛然加快,那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味道将她的思绪从现在拉回从前,她倏地睁大眼睛!
红芝?
念头一闪而过,李毓灵想起最后见到红芝的一面,那是在老君庙的小凉亭上,她被张衍清打得有些惨不忍睹,李毓灵用一把粉末将她迷倒,让张衍清带走了她。
这是她与张衍清交易的第一步,也是她与红芝见面的最后一次。
听闻狱中起大火,烧死了许多有关使臣一案的涉嫌人员,李毓灵知道这是伪造“天灾”浑水摸鱼。
若真的查下去,涉及到的人可就多了,譬如主客司王大人王从正,管外交事务,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逃其咎,但王家竟还能若无其事地为府中唯一一位女儿办生辰宴,可想而知这事有人压了下去。
李毓灵抬头眯起眼睛去看画卷。
这个人不会是张衍清,在李毓灵看来他背地里权力最大,但不敢大张旗鼓。
所以…
她看清了那幅画卷,是一个人像,李毓灵抬手去触摸,与花盆一样一尘如洗。
也是被人打扫过的。
她思索了一下,退开几步,将整个人挨近画卷与花盆对着的关闭的窗户。
木质窗棂外阳光照亮,微弱的尘芥在飞舞,落到李毓灵的衣服面料上。
她抬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知道这略显拥挤的画卷与花盆到底想要告诉她什么。
画卷白如雪,人像并不十分突出,只寥寥几笔,作画之人似乎并不想画,而是另有目的。
具体是谁李毓灵看不出来,她拼尽全力,那双残废的眼睛能告诉她的,也只有画卷上画着的是个人。
仅此而已。
而画卷下面那盆花,方才拿令牌时只疑惑花盆虽被打扫干净,但土竟是干的,李毓灵不擅长辨认花草,但她摸到了花盆内堆积的枯叶,花盆的新和枯叶的多,加上干涩的土,都指向一个事实:
这是一盆已经枯死的植物。
高门贵户最讲究这些细枝末节,怎么可能在如此重大的时刻让一盆死花出现,不说犯了忌讳,且还会被人抓住耻笑。
李毓灵一进王家府门沿路而来闻到的皆是鲜花的芬芳。
这几日正是长出花朵来盛开的时候,但王家摆满了开得热烈的盆栽,可想而知是有悉心呵护这些花,才能让还尚处在光秃秃的初春就有了热烈之感。
这两厢对比,越显得这盆死花不合常理。
且还有些诡异。
李毓灵心跳咚咚跳动。
她有一种预感,自己正主动朝着一个不可预见底部的漩涡走去。
张衍清?还是应该已经在大火中死去的红芝?亦或者是王家?王轶?
李毓灵脑子里一团乱麻。
她的头皮发麻,手也是。
李毓灵:“……”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麻是正常的,她刚被蜜蜂蛰了,此刻已经肿起来了。
李毓灵往外走,她刚才进来时怎么走的,如今也就原路返回,她的记忆力好得出乎意料,甚至连来与去时的步距都几近相同。
等在外头的蔻枝听到背后吱呀一声,她连忙转过身去看李毓灵,见到李毓灵神色如常地走出来,眼神又落到李毓灵那一双已经红肿的手上。
“姑娘。”
蔻枝轻声唤了一声。
李毓灵道:“走罢。”
她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上白下土。
是皇字少一横。
王少了头。
李毓灵与蔻枝从厢房的走廊下走到小院子,走出院子到月亮门外,蔻枝就见先前领路的婢女等在那里。
树荫下她一动不动,瞧见李毓灵与蔻枝过来一直在冲着她们微笑,蔻枝眼力好,跟在李毓灵后面往前走看得清清楚楚。
那笑莫名让蔻枝瘆得慌。
这人…笑得不累吗…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王家太过井井有条的气氛,像是没有生气的枯井,许多地方都太过安静,不比湖心亭处繁华。
蔻枝在心里安慰自己,应是她见过的世面太少,或许高门贵户都是这样的,事事谨醒,处处慎微。
李毓灵与蔻枝往外走。
王轶与崔飞羽前脚刚离开,后脚她们就经过。
李毓灵瞧见有什么东西在地上,蔻枝也注意到了,等主仆二人重新回到湖边时,蔻枝适时凑上来,在李毓灵耳边说道:“姑娘,方才那是一只纸鸢。”
“纸鸢?”
李毓灵有些好奇,湖心亭这儿树木茂密,并不适合放纸鸢,方才经过那地也是小园林的架势,也不适合放纸鸢,不适合放,自然也就不会准备,不然准备了让人提起兴趣又被告知不许,那多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