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又落下一子,这一次王轶瞧得清清楚楚,她的黑子准确无误落在就该落下的位置。
第一盘棋。
王轶游离开去的性质又重新归笼。
李毓灵感受到王轶的落子速度明显加快,这让她有些吃力,轻咬唇瓣,她的眼睛忽闪,这灵动的模样怎么瞧都不像一个半瞎会有的模样。
她现在甚至都在怀疑是不是李毓灵在骗人?
可她不会下棋这事儿是板上钉钉的。
如同与一个稚子游戏,王轶只需使出一成功力即可。
李毓灵让王轶改观并不难。
王轶先入为主觉得遗憾,因为李毓灵李毓灵不能与她下棋,她承认李毓灵的聪明,李毓灵顺势揪住王轶遗憾的地方,让王轶提起兴趣。
而后王轶自然而然会想到她是个半瞎,瞎子怎么能下棋?
可她就是能。
李毓灵让王轶的情绪如风筝一般被人拽着,忽高忽低,最后的结果是,风筝成功地飞高了。
不出所料的,王轶赢了李毓灵。
心中那一口在生辰宴飞花令上的郁闷气终于被她吐了出来。
快哉快哉!
可王轶并不满意。
对她来说,这一盘棋赢了虽解了她上次的郁闷,但更重的郁闷感接踵而至:
李毓灵第一次下棋,没有章法,全凭她讲的规则如邯郸学步,靠着她的感觉下棋。
她还趁人之危,李毓灵一个瞎子,能做成这样,当真不容易。
后知后觉的高兴劲儿涌上来,王轶道:“你在喝药,但你又没有感染风寒,我猜是你在治自己的眼睛,是何处的大夫…”
她想让李毓灵的眼睛好起来,好起来后,认真教了李毓灵,再跟她对弈一局。
声音弱了下去,眼前晃得厉害:“这船…好晃…”
王轶呢喃一句,倒在了桌上。
李毓灵对她突然的这一举动微讶。
这酒劲后知后觉这么强烈?
李毓灵刚想唤人,却闻到有一股陌生的味道涌入鼻腔。
她猛地转头。
有人在船房里。
一双如雨后黛山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某一方向。
风将那人身上的味道吹到她这儿。
窗户旁,果然站着一人。
她刚将目光放到那儿,周身就乍然暗了下来。
李毓灵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地跳动,耳边除了她的心跳声,还有从窗户外传来的其他船中人说话的声音。
乐曲声,太监高声说话声,船桨划过湖面的水声,以及,他的呼吸声。
李毓灵浑身的寒毛陡然竖起,光洁的脖颈上也激起一小片小米粒。
对方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畔,喷洒出来的热气甚至将她的耳朵熏红,熏烫。
这样的滋味很不好受。
只借着外头微弱的光,让李毓灵此刻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他是谁?
陡然一声闷笑,让李毓灵心中的石头落下一半。
她知道他是谁了。
风流和尚面,语笑盈盈淌花丛。
朱小郡侯,朱敬堂。
瞧着面前之人放松下来,朱敬堂隐匿在黑暗中的脸笑容扬起,他挑眉,反倒退开了些,问道:“你知道我?”
“肆无忌惮闯女子船房,除了小郡侯外,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她的话语讥讽,却丝毫没有激怒朱敬堂。
朱敬堂喟叹了一声,声音低哑又带着笑意,闷闷的,李毓灵感受到他的胸腔在震动。
“可怜的小猫,张牙舞爪着,却都不知道逗它的人是谁,又在何处。”
李毓灵皱眉。
朱敬堂说的这句话,与她说的话风马牛不相及。
他还在说话:“你知道我。”
语气变得肯定。
“你若是从旁人那儿知道我,怎么会放松如此之快?”朱敬堂若有所思,“你知道我,见过我,听过我的声音…”
李毓灵道:“京城何人不知朱小郡侯的威名?”
“嘘,嘘…别打岔呀李二姑娘。”
他站在李毓灵的身后,声音放轻,“可别把人吵醒了。”
李毓灵浑身一僵。
她方才被吓了一激灵,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怎这么安静,安静地都有些匪夷所思。
乐曲声,太监高声说话声,船桨划过湖面的水声,这些方才都无比清晰落入她的耳中的,此刻都没有了。
万籁俱寂。
王轶的呼吸声平缓,似是睡着了。
朱敬堂的呼吸声也平缓,一如他的漫不经心。
而李毓灵的呼吸声平缓,则是她的强装镇定。
“…朱小郡侯夜访船房,有何事?”
李毓灵想把话题往正经事上带,并不想让朱敬堂再追问刚才的话。
可朱敬堂不满意。
他似乎是看穿了李毓灵的想法:“让我想想,我在何处见过你?”
若是李毓灵此刻能转身,有一盏烛火照亮他的面庞,眼睛尚且清明的话,她就会看到站她身后的男人面露戏谑。
“遇仙楼,”他缓缓说,几近一字一念,“我阿姐的宴席上。”
李毓灵的心猛地一沉。
“令官?”
他尾音上扬,轻飘飘地说出这两个字,调戏着李毓灵。
李毓灵的心仿佛被人抓住,身后男人声音如一条毒蛇吐出蛇杏子,嘶嘶朝她靠近。
她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就被打断:“别急着反驳,李二姑娘。”
冷腻的感觉一直从脚底往上涌。
李毓灵听见他说,“你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没错。我知道你与张衍清有干系,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李毓灵皱眉,将无知演绎得淋漓尽致。
朱敬堂的笑容慢慢收敛,他道:“不若弃暗投明,你很聪明,做我的幕僚。”
“我的”二字他咬字极重,带着势在必行的决心。
李家姐弟,都是聪慧之人,他要收入麾下,这样实现大计才更稳妥。
李毓灵却摇头:“朱小郡侯,臣女实在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臣女从家庙一路上京,所见所闻都让臣女惊叹,自知鄙薄,不敢高攀。您说臣女聪明,臣女只是胆怯,是您高看了。”
朱敬堂对李毓灵的拒绝也没有多大反应,他不说话,气氛一时间沉默下去,焦灼凝滞。
他会杀了自己吗?
还是从此针对?
他与张衍清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不对付,她能在张衍清那儿展现价值,获益,但朱敬堂那儿,李毓灵却不知,因为不知而惑,所以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