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人沉浸在辛宏恢复的喜悦中时,江意也沉浸在辛小满的噩梦中,她的梦境世界扭曲成孩童眼中那令人窒息的巨大与遥远。
草垛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铅灰色的天穹,村舍的轮廓被拉长得支离破碎,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阴影。
整个村庄死一般寂静,连风声都凝滞了,只有辛小满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
她高高地仰起头,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高高的草垛顶端摇摇欲坠。
突然,父亲的身体像断线木偶般坠落。
咔!
父亲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折断,头颅滚落到她脚下,还保持着惊愕的表情望着她。
恐惧如潮水般袭向辛小满,她的整个梦境开始扭曲变形。
茅草的边缘化作尖利的獠牙,树影里伸出无数枯骨般的手臂。
黑暗中有东西在窃窃私语,黏腻的触须从地缝中伸出,抓向她。
江意作为旁观者,发现梦中这种恐惧和扭曲格外真实,因为辛小满的意志,甚至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就在江意准备先退出去时,一道浅蓝色的身影拨开扭曲的黑暗,走到辛小满面前。
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书生长袍,仿佛带着一缕山间的清风,眉眼温润如玉,长得格外好看,叫人眼前一亮。
书生俯身捡起地上那颗滚落的头颅,动作轻柔得像在拾取一朵落花。
“小满别怕,”书生声如清泉,将断掉的头颅稳稳安回原处,“你爹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
辛小满的眼泪还挂在脸颊上,却已经止住了哭声。
她仰头望着裴知许,抽噎着喊,“知许哥哥……”
梦境中那些扭曲的阴影如潮水般退去,狰狞的鬼怪化作飘散的雾气,黑暗被一寸寸驱散。
原本高得离谱的草垛恢复了寻常高度,谷场上洒满金灿灿的阳光,江意四周也都是正常的村民,在田间劳作,说笑谈天,仿佛刚才恐惧的东西从未存在过。
裴知许蹲下身,与辛小满平视,指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温声道,“只是个噩梦,回家睡一觉就好了,别怕。”
他的眼眸清澈而坚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辛小满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小手攥住他衣袖。
“走,哥哥送你回家。”
裴知许笑着背起辛小满,从江意身边经过,在辛小满眼中,江意应该只是个普通村民,不值得留意。
后来的梦境,全都变成了裴知许跟辛小满玩的场景,辛小满不管提什么要求,裴知许都答应,耐心的陪她,没有半点不耐烦。
欢声笑语不断,温馨也无趣。
除了那裴知许长得确实很好看,很赏心悦目外,没什么特别之处。
也不知道他好看的样貌和温柔的性格是辛小满梦境的美化,还是真实的他就是这样。
无双若是没有踏上仙路,怕是已经跟这裴知许完婚。
江意主动离开梦境,睁开眼就看到辛小满睡在炕上,眉眼带笑,偶尔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已经入夜,辛家东屋透出昏黄的灯光,将几道人影模糊地映在窗纸上。
低沉的啜泣声和絮絮的私语隐约传来,想来是一家人正在倾诉这些年的离别之苦。
江意没有打扰这难得的团聚时刻,悄然走出院门,一叶障目的加持下,她走在雪中也不会留下脚印,整个人如同鬼魅幻影。
夜色渐深,五柳村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村子依山而建,不过十几户人家错落分布在山脚。
此刻村中寂静无人,多数人家早已熄灯就寝,江意信步闲逛间,发现许多梦痕,随意探查了几处,都是些农人关于丰收或狩猎的寻常梦境,并无异常。
按照胡启元提供的线索,江意来到村外那处废弃的茅屋。
梦仙教教徒张望山之前就住在这里,屋子如今破败不堪,屋顶被积雪压塌了大半,院墙倾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江意仔细搜寻了一番,发现所有痕迹都被道观的人清除过,只留下几张失效的黄符,张望山那个失踪儿子也无从查起。
从胡启元的叙述和前任温观主留下的笔记来看,温观主的死绝非意外。
“温观主,你到底查到了什么,才让你惨遭灭口了呢?”
夜风渐起,江意裹了裹衣襟,没有线索,只能搁置调查,顺其自然。
……
辛无双与家人长谈到半夜才回房,辛小满被二姐辛月禾带走,房间留给了辛无双独住。
江意照常待在屋顶,沐浴星光尝试神识化剑,隐藏在暗处的梦仙教让她很有紧迫感,懒不下去就顺其自然。
辛无双在屋内并未就寝,盘坐在炕沿打坐修炼。
凡间灵气稀薄,辛无双却依旧枯坐着不动,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微微佝偻的背影上,往日的挺拔姿态似乎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几分。
清晨,天刚蒙蒙亮,辛无双便起身。
她没有动用任何法术,拎起水桶,踩着积雪去村口的井边打水。
灌满两大缸水,辛无双又去后院劈柴。
斧头劈进木桩,发出沉闷的声响,辛无双动作利落,一斧接一斧,很快劈好了一堆柴火,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灶房里,嫂子王氏正忙着生火做饭,见她进来,连忙擦了擦手,“无双,这些活儿我来就行,你歇着吧。”
“嫂子你怀着孩子,你歇着。”
辛无双蹲下身,熟练地往灶膛里添柴烧火。
二姐辛月禾拎着一篮子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白菜,到厨房一边去摘,看辛无双勤快的样子,嘴里忍不住嘟囔起来。
“一个修仙的人,动动手指就能引水生火,非要装模作样地砍柴挑水,演给谁看呢?”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辛无双听见,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意。
“要是真孝顺,怎么不把爹娘接到城里住?买个大宅子,雇几个丫鬟小厮伺候,不比在这儿装凡人,自己动手烧火强?”
王氏挺着肚子过来,扯了扯辛月禾衣袖,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辛无双充耳不闻,依旧面无表情地添柴,烧水,仿佛这些话与她无关。
辛月禾把摘下的白菜叶子摔在案板上,“从小就这样,闷不吭声还能让爹娘夸奖和喜欢,我看就是装模做样!”
大哥辛长庚走进厨房,皱眉道,“月禾,少说两句!”
王氏看着辛无双忙碌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肚子,低声喃喃,“要是我的孩子能像他姑姑一样有灵根,该多好啊……”
早饭时,一家人围坐在辛无双新换的榆木桌前,母亲何氏给辛无双夹了一个鸡腿。
“娘,我也要吃鸡腿。”辛小满噘嘴嚷嚷。
辛无双直接把鸡腿递给辛小满,“你吃,我在辟谷。”
二姐辛月禾又酸起来,“是,你是仙人,吃的都是仙米仙果,看不上娘烧的粗茶淡饭了,要不是你回来,我们平日根本见不上油荤,吃的都是咸菜!”
辛无双面无表情,沉默着不吭声。
辛长庚在桌子下面踹了辛月禾一脚,何氏不接二女儿辛月禾的话,给媳妇王氏也夹了一个鸡腿。
何氏对辛无双道,“无双啊,知许成亲的时候你都没回来,这些年,他对咱家很照拂,你既然回来了,就带些礼物去谢谢他吧。”
“好。”
何氏继续道,“知许娘子是猎户家的姑娘,爽利人,对谁都热情大方,从来没有那些小肚鸡肠的毛病,他们夫妻感情也很好,知许年初在道观考试没过,知许娘子也不恼,天天进山打猎贴补家用,两人日子过得红火,村里人都羡慕呢。”
辛无双‘嗯’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何氏默默叹气,发现辛无双进了仙门还是这副不开窍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朋友,一个人这样也挺让人心疼的。
她这两个女儿,一个心眼太多,一个心眼太少,唉!
饭后,辛无双主动收拾碗筷,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儿,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师。
干完家里的活,辛无双因为看不到江意,不知她是否起床,便没有传音给江意,独自一人拎着她娘给她的肉和蛋,去裴知许家。
走出家门,忽然听到江意说她在,辛无双紧张的心情一松,步伐顿时轻快了不少。
只是辛无双和江意都没想到,裴家娘子一看到辛无双,竟直接抄起院门口的扫帚,给辛无双打了出去,她带去的肉和蛋也被狠狠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