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玄衣男人上前,自然接过宫女的药碗坐在床边,锋芒尽褪,“这药闻着太苦,下次我让太医院改改。”
少女虚弱点头,后知后觉注意到多出来的人。
懵懂地抬眸望去,柔软澄澈的目光间隔漫长时光,游离生死边缘得以重现。
死气沉沉的室内,那双琥珀色眼瞳成了唯一的明亮所在。
她似乎想要动作,却被殷宿衍制止。
“......阿月。”
墨怀钰幻想过很多次重聚的场景。
清风荡漾,衣袂飞扬,远山数峰模糊柔美成幕,她笑如山花烂漫地朝他跑来。
又或者是街道上无意的抬头一瞥,泱泱人群一眼锁定那个日思夜想的背影。
设想过许多场景,或浪漫缠绵、或欢乐温馨、或感动到嚎啕大哭……唯独没想到过今天的局面。
只以为那些身体孱弱是夸张传闻,其实真相远比想象中的要残忍得多。
少女过分沉默,比划着半知未解的手势,也许是知道他看不懂,就殷宿衍代为翻译。
“阿月的嗓子怎么了?”
春落送来的信中,并没有交代她的身体状况,墨怀钰下意识以为她的一如从前。
“被人下了毒,我赶到的时候她的五脏内腑已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险些被奸人所辱。”
事情过了这么久,即便在池初月面前假装得再好也难免夹杂恨意。
“是谁!”墨怀钰心中一颤、
“墨、睿、城。”
殷宿衍下眼睑微抬,“你和墨云瑾一个是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帝,自诩权力滔天、运筹帷幄,京城脚下却连一个女子都护不住。”
池初月握住墨怀钰的手,温和地笑着摇摇头,眼神坦坦荡荡没有半分阴霾。
重逢的欣喜在无声安慰面前土崩瓦解,昔日誓言好似成了笑话。
虽贵为王爷,心上人却受不到他的半分眷顾照拂,若不是殷宿衍及时赶到,只怕天人两隔再难相见。
不能说话的是池初月,可最沉默的反倒成了肆意旷达的墨怀钰。
少女一副病容,眉宇缭绕散不去的憔悴,生理性的煎熬将那双眸子压得水雾雾。
她强撑精神,在纸上写字跟他交流,问近况生活,时不时安慰他不必因此挂怀。
每当这时,殷宿衍就要递上一个讽刺微妙的眼神,有意无意提及她病弱的身躯和苦涩的药膳。
等氛围差不多和缓,池初月找准时机,在纸上写了一个名字。
又是苏闻音。
殷宿衍眸光微暗,“阿月若实在想见她,也得等身体好了再去。”
天寒地冻,路程险远,一来二去折腾也不是个事。
墨怀钰难得找到一件让自己显得有价值的事情,他温柔地道:
“苏姑娘也很担忧你,一知道你的消息,我就已经差人星夜赶回金宸。相信再过半个月左右,阿月就能见到。”
池初月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不枉费她冒着激怒殷宿衍的风险让春落去送信,果然还是墨怀钰靠谱。
殷宿衍这家伙神经兮兮,每次都在敷衍了事。
收到她目光暗含的嫌弃,殷宿衍从容不迫地拿出一块果脯,当着墨怀钰的面送至她唇边。
“还不是在担心你,阿月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体谅我。”
他们的互动亲昵自然,无形中形成厚厚的隔膜将墨怀钰排挤在外。
虽然池初月受伤之事与他无关,可种种因素叠加,他已然居于下风,再没有进宫前的底气将人强硬带走。
身中剧毒,气血亏损严重,不适合长途跋涉。
再一听到太医的陈述,那些私人的情感如同打湿的羽毛,原地挣扎扑腾。
诡异地回到从前的相处状态,墨怀钰又打着见殷宿衍的名号探望池初月。昔日带珍宝奇玩,欢声笑语;现在带人参山药,愁眉惨目。
两国边境及墨仁轩之事达成了平和共识,再过几日就是金晨使者回国的日子。
“近日风寒愈来愈紧,王爷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再过不久大雪难行。”
天暗得比夏日早了许多,夜间北方鬼哭狼嚎,常常将人从睡梦中惊醒。
墨怀钰翻着泛旧的书页,一招一式都附着简略的图案和文字说明,“苏闻音何时才到。”
薛容捂着手,回答:“最早明日上午。”
视线从书籍上移开,墨怀钰略停了片刻,“最迟呢?”
白日见面,身形孱弱的少女陷在毛茸茸的外衣下,琥珀色的瞳孔只有在提及苏闻音时才会明珠般熠熠生辉。
她何时会到?
不知道这是她第几次提及此事了。他隐隐有种直觉,若是真正让阿月见到了苏闻音,只怕下一秒就如残灯落花,随风而去。
薛容想了想,答:“最迟后日下午。”
“苏闻音到了先安排到驿馆,休息好后再进宫不迟。”
“是。”
?
暗香浮动,咳嗽声不断,春落心疼地紧了紧女子身上的狐裘大衣,“小姐,夜深该歇息了。”
池初月一边捂嘴剧烈咳嗽,一边手执毛笔在纸张上写着什么,下巴尖削消瘦,眉眼似蹙非蹙。
“小姐白日练琴废寝忘食,夜间怎么还写这些无用的字,尽折腾自己。”
池初月冲她笑笑以示安抚。
看她咳得实在难受,春落强硬地从她手中夺过纸笔,“小姐不心疼自己,奴婢还觉心疼呢。你我主仆二人相依为命,独处异国,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奴婢也跟着……”
言未尽,泪先流。
池初月拭去春落的眼泪,拍了拍她的肩膀。
春落哭哭啼啼,顺势将人推到床去睡觉休息。那封未完的信件一如既往被收入床头柜的小盒子里面。
深夜漫长,隆冬凛冽,银灰色的云块正悄悄酝酿冬日的第一场大雪。
“小姐,小姐!”上午辰时,春落难掩激动地拉开深色床幔,“小姐,苏小姐来了,如今就在凤仪宫候着。”
脑袋昏胀得厉害,池初月朦朦胧胧地看着边上的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一个鲤鱼打挺,奈何眼前一昏险些倒回去。
她揉了揉眉头,半天才将昏暗和耳鸣甩开,迫不及待地拿过旁边的衣服示意。
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全靠心神强撑。女主再不来,只怕真的要凉。
春落难掩兴奋,赶紧为她穿戴整齐,又按照池初月的要求特意梳了一个灵动舒美的灵蛇髻,配以淡青色和浅紫发饰。
梳妆完毕,池初月披着黛青色斗篷就要抱着琴出去。
秋锁正好端着热乎乎的药过来,关切叮嘱,“贵人,先喝药再去不迟。”
“是啊小姐,人在那又跑不了,”
都要下线了还吃什么药委屈自己。
池初月粲然一笑摆手拒绝,疾步迈向前,义无反顾抱着玲珑玉琴朝前方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