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砚清心神大撼,哑奴点了点头,再次鞠躬,离去。
佝偻背影一瘸一拐走向初生的朝阳。
沧言叹了一口气:
“诶,我看刚才那林郸说什么感谢我们,其实心里指不定怎么后悔呢。要是不知道,说不定就可以一直活在幸福的幻梦中,多好。”
苏砚清品出几分不对劲,“沧言你好像对林家主很不满?”
沧言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复行悠哉悠哉地开口,“这种幸福不过是用谎言堆砌而成,镜花水月一场空,他迟早都会发现的。”
沧言红艳的薄唇勾出浅笑,“那萧师兄说说,要是那九尾猫妖没死,你说林郸会不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不会。”
“萧师兄凭什么这么肯定。”
“不过是自欺欺人,以林郸的身份,就不会容忍一个妖怪当林家的夫人。”
沧言狐狸眼深情而妩媚,笑起来时眼角微微勾起,“若是发现深爱的人一直在欺骗自己,真的能轻易放手吗?师尊,您觉得呢?”
君临目光下敛,安静而淡漠地看过来,像一道清冷的月光,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命有定数,无需勉强。”
一只晶莹的灵鸟斜斜地落在他肩侧,君临偏首,玉冠下的白发丝绸般垂在肩侧,勾勒出温柔的弧度。
“她在清穗。”
这个“她”指的是谁众所周知。
萧复行却无端觉得有些别扭,师尊叫他们从来都是名字,可提及池初月时,却隐晦地喊作带着亲昵暧昧色彩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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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赶到清穗时,池初月正悠闲地在林子里烤肉。
萧复行惊喜喊道:“师妹!”
她怔愣了半秒,旋即飞扑过来一把抱住苏砚清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师兄,你们怎么才来,这些日子我好想你。”
萧复行张开的双臂尴尬垂下,君临抬了下眼睫。
苏砚清大力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妹你真是太胡闹了。这么多天都不给我们报个平安,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复行为了你,两天两夜都没睡好。”
池初月从他怀中抬起头,圆润的眼睛眨了眨,“抱歉,萧师兄,让你们担心了。”
萧复行故作随性地笑了笑,“师妹没事就好。”
君临眉眼如画,周身气质清冷疏离,“下不为例。”
“是,师尊。”池初月微微点头,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他几眼,谨小慎微的模样看着尤为可怜,“这些日子,让师尊挂心了。”
挂心了吗?
君临微不可察地顿了半息,青竹纹样下的广袖动了动,修长手指微蜷缩,稍顷又张开。
动作过于隐晦,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沧言饶有兴致地看着萧复行的表情,“师姐,你是怎么从绥阳跑到这儿来的?居然也不打个招呼。”
池初月知晓他们都有疑问,便故意将事情往苦了说,有头有脸真像那么一回事。
回到月隐宗后,君临去见掌门,他们四个则回到玉华宫。
池初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简单地穿了个里衣便从帘子后走出,看见坐在软椅上的高大男人时倏然一顿。
男人长得丰神俊朗,鼻梁高挺,墨眉下眼睛狭长而上挑,自带风流多情。
萧复行罕见地换了身月白锦衣,白鹤暗纹有如站在他脚边,外罩雾蓝丝衫,低眉敛目时,似有清冷之意。
听到动静,他侧头看过来。
池初月衣着单薄,浅色的衣料勾勒出匀称的身体曲线,萧复行眼瞳微睁,略显慌张地移开视线,“我不知师妹在沐浴。”
池初月拢了拢外衫,“师兄找我有何事?”
萧复行薄抿成细长的线,浅色瞳仁被光华覆盖,清润明净如一块琥珀。
“之前说好的,要尽到师兄的责任,所以在绥阳的时候给你买了几身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池初月这才注意到他手边的东西,一套套用檀香薄木盒子折叠好的衣裳,五颜六色,从深到浅,就连首饰都有配套。
池初月:“?”
一口气买下这么多套,为什么他这么有钱?
萧复行又将一个盒子推过去,里面是精致的小点心,“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
池初月对他的大方有些手足无措,“那、谢谢师兄?”
萧复行颔首,挑眉笑道:
“大师兄他要照顾的人多,手里没什么钱,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少去麻烦他。”
池初月点了点头。
萧复行很是满意,将一柄银白的剑鞘递给她,“这是你的剑,剑鞘找不到原来的了,顺手给你重新打造了一副。以后珍惜着点,别再弄丢了。”
正愁找不到趁手的工具。
池初月这回真心实意多了,“多谢萧师兄。”
萧复行撑着下巴,一缕黑色长发撩着他的浓密的眼睫,“要不你还是给它起个名吧,我帮你刻上。以后你一叫它名字,说不准它就会自己找回来,再也不怕弄丢了。”
池初月绞尽脑汁,“那叫它小青?”
萧复行:“……”
“不好吗?”
“它看着不是很开心,要不换个霸气又好听的试试?”
池初月沉思片刻,“要不叫疏星?”
“疏星?和你的名字倒也相配,那就叫疏星好了。”
萧复行一笔一划在剑身刻下“疏星”二字,字迹遒劲有力又不失潇洒健逸。
“好了,师妹,这把剑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剑,不比我那把差。刻下名字之后,就是独属于你的配剑,以后不可以随意丢弃了。”
池初月温柔的目光落在独特的字迹上,闻言点了点头,“不会再丢了。”
萧复行看着她开心,心里像装满了晒过阳光的一团棉花下,又软又暖。前世缺失的某些东西,也被她恬静的笑容慢慢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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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白衣带青,池初月鲜少从他身上看到第三种颜色。
思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了明艳夺目的桃花色百花曳地广袖裙。
穿戴整齐后,池初月拿着君临给她的那本书籍,蹑手蹑脚地来到君临的寝殿,室内布置雅致,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青竹香,令人心旷神怡。
君临还没有回来,池初月随意将《清心诀》搁置在案台上,环顾四周布置,最后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日头西斜,池初月捧着书等得昏昏欲睡,君临才姗姗来迟。
一推门,仙人极强的感知力让他在瞬间锁定了寝殿里多出的陌生气息。
摇摇看去,少女窝在宽大的椅子上,层层叠叠的裙摆自上而下铺在玉石地砖上,好似一朵繁盛的花,在素雅单调的室内开得明艳多姿。
停滞的呼吸短暂而不易发觉,君临无声无息地将伏羲琴放下,走近,从上到下地扫视。
他的眼神太过冷淡,始终透着高山寒雪的疏离感,池初月故作惺忪地醒来,“师尊,你终于来了?”
久睡的沙哑和鼻音,如初生鸟儿无意识的依赖。
君临漠不关心地问道:“找吾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师尊吗?”池初月从椅子下来,亲昵地抱住他的手臂,“师尊,我好久都没有见到您了。 ”
君临冷漠地将自己的手臂抽开,“男女授受不亲,此地是月隐宗,你需知自己的身份。”
“可您还是我的师尊,弟子亲近师尊,天经地义。”池初月拉着他的衣袖,用那双莹润的琥珀眼觑他,“师尊,我故意失踪了这么多日,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我吗?”
担心?
大概是有的。
不惜耗费灵力用灵鸟千里迢迢传讯,每隔半个时辰一次,只是为了确认那盏魂灯是否还燃烧着。
可是,这只是出于师尊对徒弟的担忧罢了。
“吾担忧你,你的师兄亦然。”
中规中矩的回答无法让她得到满足,柔软而的手指游蛇般绕到他的衣袖下,“师尊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弟子吗?”
君临极快地抓住她的手指,阻止了她进一步的试探撩拨,松开退后几步。
“昔日吾确实对你疏于照顾,你心智尚且年幼,鲜少涉世,只是误将对吾的孺慕当做男女之情。”
君临还记得在竹林那日池初月对他的控诉,只是出于对萧复行的羡慕,才剑走偏锋用这种方法引起关注重视。
那些所谓爱慕、倾心也不过是偏离的认知。
君临柔和些许表情,“从今往后,吾会尽到师尊的职责。”
池初月坚定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师尊。弟子对师尊就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而非师徒之情。”
君临诧异,毫无征兆地撞进浓烈得刺人的汹涌爱慕。
“你……简直是冥顽不灵。”
他脸色半青半白,那是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丝手足无措。
他越是生气,反而越激起池初月的征服欲。
“可是师尊,您莫不是忘了,那天晚上您可是将弟子的唇都咬破了。”
如同蝶翼般的睫毛无声扫下,白雪容颜端得禁欲圣洁,“药物所控,非吾所愿。”
那药还是池初月亲自喂给他的。8君临没说,但冷淡的眼神已是无声的谴责。
池初月翻脸不认,“可是师尊分明也很享受,难道不是吗?如果师尊对我真的没有半丝妄念,如何会轻易同我亲近。若是当初在师尊身边的是其他人,师尊扪心自问会不会对她做出一样的事?”
如果当日,床榻上的是其他女子……
君临甚至一想到那种可能,便觉得浑身不适。
池初月见他不反驳,心中得意,勾着他的衣袖,“师尊不敢想,那就是不愿。可见师尊心里,还是有我的。”
君临避开她的触碰,“强词夺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此等不伦之情日后莫要再说。”
他拂袖背身,驱赶之意明显。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徐徐响起,萧复行的身影投在门上,“师尊,师妹是不是在您这里?”
君临眉头轻皱,不解他为何知晓,正欲出声,一抹柔软却猝不及防地撞上来。
瞳孔剧烈颤动紧缩,视线中少女恶劣地朝他笑,双臂紧紧环绕着他的脖子,水润的清香化入空气中,君临后知后觉池初月是沐浴后来找他的。
他们在一门之隔的幽暗中接吻,身份上的悖离带来难以言喻的刺激,心跳越来越快,分不清心动还是紧张。
下唇被恶意蹂躏碾压,尖利牙齿狠狠咬下,铁腥味扩散在炽热的气息中。
君临回过神,下意识推开池初月,她踮着脚没站稳一个直接撞到床脚。
动静不大,却足够外面的人听见。
“咚咚——”
敲门声迟疑些许。
萧复行的声音自外传来:“师尊?您在里面吗?”
池初月跌坐在地上,只用一根白玉簪冠起的乌发零零散散,还有唇瓣上的刺痛无一不在提醒他。
“她不在这。”
君临第一次说谎。
门外沉默几秒,萧复行的声音才再度传来,“打扰师尊了,弟子再到别处去寻找。”
脚步声渐行渐远。
君临弯腰将她扶起来,却被池初月反身推到床上,闷哼的声响传到门外。
君临身体后仰,一只手撑在身下,另一只握住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眼底显露出挣扎的晦涩,“适可而止。”
池初月半跪着,另一只手轻轻不受拘束地点了点他的伤口,“师尊刚才为何要说谎?”
“……”
“师尊,我听见了。我刚才吻你的时候,你的身体在紧绷,在战栗,心跳得很快。”
“……”
君临闭目,耳根在黑暗中悄悄变红。
“师尊也喜欢,喜欢这种背德感,喜欢可能被人发现的刺激感,对吗?”
“……”
修剪圆润的手指划过他的喉结,一一往下,最后停留在心脏的位置,剧烈跳动。
池初月静静地感受偾张的心跳,低低地笑了一句,在君临越发暗沉的眼神中轻轻吻上伤口,一触即止,随后抽身离开。
“萧师兄找我,我先走了。”
清甜的香味越发消淡,指尖残留的温软触感一瞬即逝,君临狼狈地往后倒下,只觉得身体和心里空落落的。
他怔怔地覆上胸膛心脏的位置,砰砰砰的跳动,和刚才接吻时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