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姑娘。”
萧复行凤眼含笑,薄薄的嘴唇漾出恣意潇洒的笑容,“这端着药是要送去给黄夫人吗?”
翠儿被他的笑容晃眼,轻声回答:“夫人近来身体不大好。”
萧复行了然,“是这样的,我昨晚在海棠花林找到了一个镯子,质地上佳不是俗物。我想着是不是府上哪位小姐夫人遗失的,又怕唐突。故而来问问翠儿姑娘?”
说话间,摊开的掌心上赫然是紫色节状玉镯,除掉泥土污渍,紫色翡翠在光下晶莹剔透。
翠儿发出惊疑,拿起来三百六十度端详,“这个好像是我家夫人的镯子。”
萧复行眉眼微抬,等待她的下话。
翠儿解释道:
“我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小姐与家主还未成婚时,家主为表爱意,曾亲自刻下一个紫色玉镯送与我家小姐。只是后来,小姐不甚遗失。家主便重新刻了一个,现在夫人受伤戴着的那个就是后来刻的。”
“萧公子你看,把镯子放在光下转动,可以看到内壁是有一个字的。”
在阳光的照射下,紫色玉镯发出淡淡的温润光泽,那个小小的“韵”字如银河流淌若隐若现。
“多谢翠儿姑娘,既然是夫人遗失之物,那就麻烦翠儿姑娘替在下归还。”
礼貌得体,丰神俊朗,翠儿看得脸红,“萧公子客气了。”
“诶呀,药凉了,耽误翠儿姑娘给黄夫人送药了。”
翠儿也惊诧一声,急急忙忙快步走,“那我先走了,萧公子。”
萧复行笑着点点头,等人关上房门,他轻步跟上静静地贴在门后,透过窗户缝隙往内看去。
“怎么来这么晚?药都凉了。”声线温温柔柔,可语气却没多少暖意。
“回夫人,方才在路上遇到了萧公子,他托我将一个镯子归还给夫人。”
“什么镯子?”黄韵披着外衣自帘子后走出,慵懒地往托盘上一瞥,霎时瞳孔竖起,“这是从哪来的!”
不偶尔被她的尖声吓到,战战兢兢地回答:
“萧公子说是在海棠花林捡到的,他来问奴婢,奴婢见是夫人前几年丢失的镯子,所以拿了回来。”
“萧复行让你给我的?他还说了什么?”黄韵攥着镯子,表情晦涩不明。
“没、没了。”
“好翠儿,你先下去。”黄韵温声细语地让她离开,紧接着,用力将手镯摔到地上。
精美的镯子七零八落,温润明净的碎片好似映照着女人阴沉的面容。
萧复行尽收眼底,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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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洗,苍穹不见半分乌云。
虽然知晓了背后的真相,可池初月依旧没有踪迹,君临放出去的灵鸟杳无音讯,沧言和苏砚清早出晚归,也没有寻到。
池初月平日并不怎么说话,出现也只是围着苏砚清打转。
刚开始,萧复行还觉得她无趣碍眼。可突然失去她,恍然发觉身边空荡荡的,心里无端缺了一块,怎么都无法填满。
“师兄?”
清灵似梦的呼唤,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挠着他的鼻子。
他下意识攥住胡乱的手,骤然睁开眼,少女一脸惊讶,“师兄,你握疼我了。”
“师妹,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扶着额头起身,愣愣地望着日思夜想的人。
“师兄你说这话可真奇怪?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池初月眉心微蹙,鼓着脸又拿一根狗尾巴草挠他。
“师妹别闹。”
萧复行阻止她的动作,环顾四周,宫殿高耸入云,风清水秀,鸟鸣蝶飞,是月隐宗的玉华宫。
可是,他总觉得周围有些诡异。
“师兄你是不是头疼?都怪大师兄,下手也没个轻重。”
“大师兄怎么了?”萧复行狐疑问道,不知道是不是睡糊涂了,脑袋一团浆糊。
“苏砚清啊,非要找你比试练剑,你不小心被他打飞出去撞到脑袋上了。”
池初月戳了戳他的额头,萧复行后知后觉有些疼,那些记忆慢慢涌现出来。
他记得,苏砚清好像是因为不满师妹一直围着他打转,愤愤不平要跟他比试。
结果他被打飞,撞到了脑袋。
“师兄,你瞧,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糖醋鱼,你来尝尝好不好吃。”
池初月眉眼弯弯地拿出一个食盒,亲手夹了一块糖醋鱼块喂给他,“怎么样,我亲手做的,是不是很香?”
萧复行点了点头,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师兄——”笑容僵住,她呆滞地低头看着胸口的剑,“师兄,为什么?”
萧复行将剑拔出,剑眉星目一副不耐,“你一个冒牌货就别叫我师兄了,真让人恶心。”
“池初月”爬起来,血淋淋的伤口完好如初,“你怎么发现的?”
萧复行嗤笑一声,凤眼透着轻傲散漫,“你破绽太多了。先不说我怎么打不过苏砚清,我师妹对我可从不会这样温柔。”
“池初月”转了转绿色的眼眸,“她只对你一个人好,眼里心里只有你一个,难道不好吗?”
萧复行眉梢上扬,“这种虚假的东西我萧复行不屑。”
雄厚资源堆砌起来的萧家公子,骨子里就是矜贵而自信的,喜欢一个人,也只会通过光明正大的手段追求!
她嘻嘻笑:
“可是,这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欲望,我只是将你最真实的想法复现出来,萧复行,你没你想的那么高尚。”
无意识的想法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萧复行倏然沉下脸,一剑刺过去,世界如碎片破碎。
梦境破碎,他陡然睁开眼,反应极快地祭出自己的灵剑,攻向床前的“池初月”。
“还想跑?”他提转速度迅速追上去。
她的速度极快,在长廊上快速奔跑,目标明确地撞进君临的怀中,泪眼婆娑,“师尊救我,师兄他要杀我。”
白发男人睫毛很长,无机质的眼瞳如同平静的湖水没有半点波澜。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灵力将她震开。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围了上来,苏砚清,沧言,林郸。
她还不死心,转头寻求苏砚清的庇护,“大师兄……”
“别装了。”沧言嗤笑,瑰丽的眼眸弯出恶劣的的弧度,“你夫君可是还在这里看着呢,黄夫人。”
黄韵身体一僵,林郸正脸色复杂地看她,“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吗?”萧复行拿出一颗血黑色的妖丹,“黄韵,也许该叫你九尾猫妖,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着什么?”
事情被拆破,九尾猫妖索性不装,直接变成自己的模样。
“诶呀,我还以为你更喜欢黄韵那副皮囊呢?”
苏砚清拉了下沧言,看向林郸,“林家主,事情如您所见,黄夫人的确是九尾猫妖假扮而成。”
“夫君。”
九尾猫妖一慌,想要上前抓住林郸,却被他拂开,男人脸色阴沉:“九尾猫妖,你把我夫人藏在哪里了?”
他眼中的冷厉厌恶鲜明刺眼,颜幸怔怔在原地,眼泪在眼眶打滚。
“夫君,我就是你的夫人呀。我们一起拜堂成亲,游山玩水,你亲手为我种下满园的海棠林,为我刻下青玉镯,在我生病时寸步不离,承诺保护我,照顾我一生一世……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熟悉的神态,再次牵动心中的柔软。昔日甜言蜜语却在此刻变成泣血控诉。
林郸眼红充血,“我从未忘记,可是这一切都是对我我夫人黄韵说的,你是妖怪,不配。”
沧言冷笑一声,“说是不配,可是林家主却是和妖怪同床共枕多年,却分不清枕边人是人是妖呢。”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苏砚清见林郸怒气沉沉,急忙将沧言拉到一边,低声提醒:
“师弟,你莫要添乱。”
沧言故作无辜,“真是不好意思,林家主。我这个人直言直语惯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沧言。”君临投来淡漠一瞥。
沧言冷哼一声,噤声不说。事实被赤裸裸戳破,林郸看着颜幸的眼神更加厌恶,“真正的黄韵到底在哪?”
和他成婚以来,林郸对她有求必应,一句重话都没有。朝夕相处中,她甚至以为他爱的就是自己。
颜幸张了张嘴,“在我们要成亲的前一个月,她就已经死了。”
苏砚清讶然,“她为什么会死?”
最能依仗的妖力正在减弱流失,颜幸苦笑道,“我还小的时候,就从人从灵山被抓到这里,我被关在铁笼里,亲眼看着他们折磨我的族人、同伴,抽皮剥骨、生挖妖丹……”
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牢笼,关押着无数只妖怪,嘶吼、哀嚎、尖叫和哭泣……身旁的笼子开了又关,地上的、墙上的血垢干了又湿。
她当时还小,妖力尚不成熟。那些人就会将这些小妖推入怨气阵,通过吸食怨气快速成长。
有一回,她和一群妖怪趁乱跑了出来。
在逃难过程中,他们分散,她意外被还是少女的黄韵所救。
她不敢信赖和靠近人类,却不由自主地被这个如花似月的少女所吸引。
她躲在暗处,窥探着黄韵和林郸的相见相识与相爱。
动物的嫉妒心是直白袒露的,她嫉妒这个少女,嫉妒她所有人都喜欢,而自己却像臭水沟的老鼠不见天日。
林郸咬牙切齿:“所以你就杀了她?只是因为自己的不幸,毁掉了另一个人,黄韵她救过你的!”
“那又怎么样?”
颜幸冷笑,“对她来说,那不过无关紧要的施舍。只要她死了,我就可以以她的身份重新生活,再也不会过那种颠沛流离、心惊胆战的逃亡日子。”
可是,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她渐渐爱上了这个体贴温柔的男人。
那时候林家并不像外界所表现得与世无争。旁系人员复杂,对新任家主林郸怀有不满,暗杀残害层出不穷。
第一次怀孕时,就是因为他们诱发妖怪发动袭击,意外流产。
于是,她开始铲除异己。
为林郸拔掉一个个潜伏的对手,凡是有不满他的人,都会被除掉。
萧复行又问:“那黄家呢?又是哪里得罪你了?”
“很简单,他们发现了我的异常,开始对我有所怀疑。为了不被发现,只好把他们全都杀了。正好,可以送他们一家人去下面团聚。”
将生命视如草芥,苏砚清拳头青筋暴跳,“你真是太恶毒了!”
“恶毒?哈哈哈哈哈!”
颜幸笑得眼角泛着泪,“你们人类个个道貌岸然,像强盗一样把我们的妖丹抢走,有什么资格说我恶毒!”
苏砚清咬牙切齿:“他们作的恶,与其他人有何关系?黄家的所有人又何其无辜!”
“我们就不无辜吗!”颜幸五官扭曲,“我和我的族人,还有其他妖怪,被他们挖皮挖骨,卖进青楼,做成人彘,甚至是培养怨气的肥料,哪一个死得不无辜!”
苏砚清嘴唇翕动没有说话。
“那些人是谁?”君临终于出声,灰色眼眸依旧平静如故,仿佛再大的波澜都无法牵动半点改变。
“陵游——呃!”
众人毫无防备之际,一枚黑色飞镖突然射进她的脖子,颜幸瞪大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君临警戒抬头,雪白的身影刹那间飞出去,琴音弹出将黑衣人击落在地。
“夫人!”
林郸声嘶力竭,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大手颤抖地摸着不敢触摸。
颜幸扯了一个笑,不甘心地断了气。
苏砚清一看,黑衣人已经服毒身亡,“死了。”
萧复行双目沉沉,“是江家,那些人是陵游江家。”
沧言鸦睫微微扑闪,阴影覆盖的狐狸眼闪过暗色。
走廊下,男人抱着那具逐渐冰凉的尸体,高大的身体如山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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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君临等人向林郸告别。
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一夜间老了十来岁,鬓角斑白,了无生气。
林郸僵硬地挂出一个笑,“无妄真人慢走,此次多谢月隐宗相助。林某还要去重新将黄韵的尸体下葬,就不送各位了。”
苏砚清道:“若在下师妹寻来,还望林家主告知我们的踪迹。”
“自然,有池道友的消息必定告知阁下。”
几人出门不久,就见哑奴正朝他们走来,慎重地朝着他们鞠了一躬,神情举止,全然没有畏畏缩缩的模样。
苏砚清看着他,忽然心神一动,“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烧伤的皮肉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哑奴捡了一个石头,用完好的左右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