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只是因为沧言的讽刺,更多是因为萧纪寒。
“十年前,是谁负责处理池家禁书的?”萧复行忽然问道。
“是萧家。那次本该由萧老家主负责,然而萧止意外死亡,萧老家主痛心疾首,于是将此事交由他的大儿子萧润擎,江家在旁协助。”
当年的江家排行最末,这排名,也是在十年间升上来的。
江鸿光色厉内荏,“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们故意私藏?”
在场的人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碍于江鸿光的身份没有多说,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无人发觉的角落,一抹黑色雾气自手指间溢出,流窜的动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是怨气!”
江廷大喊,众人迅速往那边追了出去。沧言走在后面,向池初月投去似笑非笑的一瞥。
池初月噙着笑意,正要跟着苏砚清,却觉背后寒凉,回头对上一双淡漠的灰色眼眸,君临站在角落,面容隐没在阴翳之下,平添了几分晦涩。
池初月心一惊,掩在衣袖下的手指下蜷缩,难道她刚才的动作被发现了?
君临没有动作,一言不发缀在队伍末尾,周身气质清冷,自带疏远之意。
本是追着怨气而出,然而接下来查到的东西一样比一样令人震惊。密室里堆放来不及处理的符咒旗旗幡,残缺不全,是多次试验的失败品。
其中不乏驱魂旗。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隐秘的地牢,血迹暗红深入地底,各种妖兽的残骸堆砌,白骨森森如人间地狱。
有的是半人半兽的幼崽,畸形的身体,或高或瘦,或大或小。被关押在笼子里,沙哑吼叫,有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这些外来人。
最后一间地牢,关押着将近一百个人类,蓬头垢发,死相残忍。
鲜艳活泼的一条条生命,却被当作畜生关押在笼子里,被迫承受惨绝人寰的实验,不见天日,毫无尊严可谈。
脖子上有伤口,全都是一剑致命,明显是杀人灭口。
众人目眦欲裂,失了声地陷入难以言喻的悲愤中,“到底是谁干的!连畜牲都不如!”
沧言上前蹲在地上,抚拢一名女子的灰白的眼,“事情还不明确吗,在梧??,有谁有这么大的本领做这些事还神不知鬼不觉。”
这里是萧家的管辖地,又是仙门百家之首,实力不可估量。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全然不知。
除非,这一切都是萧家自己做的。
冷意痛恨寸寸蔓延双眼,沧言站起身。
“当然,这里面还有江鸿光的手笔。十年前,池家意外灭门。萧江两家借着处理事务的由头,暗地里私藏禁书。他们发现,吸食怨气和妖力,修为就能突飞猛进。于是开始策划这一切。阵法,妖兽,符咒,这里就是一个进行试验的地狱。”
在场的人顿时变了脸色。
“你胡说!”江鸿光尖声反驳,胡子抽动着,“我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你别想诬陷我!”
沧言冷冷一笑,“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萧纪寒给你看的那些禁书都是经由翻译后誊写的。真正的禁书,他根本不会给你。”
江鸿光恼怒道:“简直是胡言乱语,就算十年前江家处理过那些禁书,那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些是我做的?”
沧言直视他的目光,一字一顿道:
“就凭我,曾经见过你。”
话音刚落,他的脑袋上冒出毛茸茸的红色兽耳,蓬松的狐狸尾巴扫在身后。
是半妖!
不理会众人的惊诧的目光,鲜红的薄唇继续控诉残忍的事实:
“你们搜罗各地的妖兽关押在这里,剖丹剥皮折磨,手段层出不穷就是为了吸食妖丹,增加自己的修为。但是修士身体天生排斥妖力,你们做了无数次尝试。妖兽不忍折磨,于是计算出逃。
五年前,有一些妖兽成功逃离。他们四处流落,隐姓埋名,躲避你们的追杀。而我,就是其中一只半妖。”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妖气,语调冰冷如同他那颗锋利的尖牙。
林郸突然道:“黄韵……那只九尾猫妖也是从这里逃出去的,对不对?”
沧言点了点头。
池初月了然,难怪当时九尾猫妖觉得他熟悉。
蒙在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大家看着江鸿光的眼神带了鄙夷,默默远离江家人。
“一派胡言 ,这都是你编的,你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半妖,隐瞒身份混入修士中就是要混淆视听,故意陷害,大家别被他们骗了!”
苏砚清虽然震惊沧言的半妖身份,但还是下意识维护他,“江家主,那昨晚我们师兄弟三人所听见的,你和萧纪寒曾经暗害我师尊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君临已经知晓这件事,目光淡漠,“真相如何,出去之后大家自有定论。”
江鸿光紧握着拳头,内心又急又怕,萧纪寒明明跟他说这里的已经处理妥当了,为什么还会留下这么多证据?
正在这时,脚下突然晃动,伴随着野兽的粗粝的嘶吼。
众人急冲冲跑出去,外面天昏地暗,建筑外几百里密不透风围了大大小小妖兽,蹲地的烈焰金狮、攀缘树上的红丘蛇、盘旋天空的九翼黑鹫……
几百里黑压压地蠕动,成千上万的嘶叫汇聚一起如天雷滚滚要将耳膜震破。一双双赤红的眼睛混杂,在昏暗中显得格外瘆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扑过来将他们整个撕碎。
在高达几米的兽潮面前,修士的反抗不过蜉蝣撼树,要想冲出去难于登天。大家个个目瞪口呆,身体战栗,大脑空白。
池初月瞳孔微缩,她预感到萧纪寒会在这里出手,可没到他会这么疯狂,这阵势是要将所有人都扼杀在这里。
不是仅仅针对萧复行。
分散开的仙门百家重聚,人挤着人,七嘴八舌如沸腾的开水。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有兽潮,我们一点动静都不知道?”
“这下可怎么办,我们出不去了。不会要死在这里吧,我还不想死啊!”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我们这么多人,还怕这些?”林郸怒斥其中几人,浓眉大眼威严肃然。
“萧家主,有人看到萧家主了吗?”
“江鸿光也不见了!”
不知何时,行动的主心骨失去踪迹,只剩下其族人弟子一脸懵留在原地。
结合各自密室地牢看到的那些惨烈景象,另外两大世家的家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现在这样子不是明摆着了,石室地牢那些东西就是他他们两个做的。江鸿光这个畜生还知道带走自己的儿子,一看就是早有预谋,想让我们所有人葬身于妖兽腹中,实在可恨至极!”
萧纪寒不见,首当其冲就是萧家的公子萧景。众人甚至揣测他是不是帮凶,咄咄逼人。
少年领着被抛弃的萧家人 ,站在风尖口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和怒骂。
萧复行和小萧景的父亲还是堂兄弟,关系虽生疏,但也没有大家族所谓勾心斗角。萧景怎么说也是他的侄子,萧复行做不到冷眼旁观。
“萧景又不是萧纪寒的父亲,他要是深受重用,早该和江廷一样被带走了,而不是被抛在这里等死。你们这么多人不想办法出去 反倒是在这里为难一个小孩,真够不要脸。”
语调散漫,和昨日替他解围的场景意外重合在一起。萧景惊诧地望向自信傲慢的少年,萧复行站在人群中朝他招了招手:
“萧景,过这边来。”
月隐宗风光无限的弟子,身旁还有无妄真人撑腰,尽管经过昨夜风波后名声有损,可和当下情形对比,师徒相恋都显得微不足道。
众人缄口不言,萧景一脸复杂,带着族人朝月隐宗队伍走来,对君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又低声向萧复行道谢。
几个有名望家主都凑在一起商议,到底没讨论个所以然,只能灰溜溜来询问君临。
兽潮虽危险,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冲进来,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萧纪寒和江鸿光离开不到半个一刻钟,君临提议在各密室搜寻,找寻他们离开的秘密出口。
利用这个机会,池初月支开旁人,按照萧纪寒的吩咐往东侧打开一间隐秘通道,空旷的地上背身站着高大的黑袍男人。
听到动静,他微微侧过头,毫无波澜的语调,“你来了。”
池初月扯了扯唇角,“他居然还留你在这里,是有多不放心我。”
覆在面具之下的眼睑微动,无影黑靴转动,“不是他。”
什么?
注视少女不解的神色,无影音调平缓冰冷,“是我主动留下的。”
萧纪寒知道池初月有多在意她的父母,自信她不会背叛。无影留下,是出于他的心,荒谬得毫无缘由。
池初月压根不在意这些,目光越到他身后,地上是巨大的繁复图案,纹路设有凹陷,诡异得像是某种不祥的事物。
萧纪寒下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让她启动这里的戾杀阵法,一个能让所有人无从逃脱的至阴至邪的死阵。
只要做完这一切,萧纪寒答应会放了她和她父母自由,届时,他们一家人可以远离是非,到一个没人打搅的地方好好生活。
池初月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