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嬴政最后一口气化作浑浊的叹息,在阴沉的夜色中渐渐散去。马车内的空气瞬间凝滞,如同燃尽的烛火,暗示着这位大秦帝王的终结。赵高跪在嬴政身旁,低头凝视那张再也无法睁开的脸,仿佛想确认这一切是否是真的。耳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与夜风呼啸,但在此刻,他的世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赵高缓慢地站起身,脸上看不出过多的悲戚,反而是那种掩藏在理智之下的复杂神色。他伸手轻轻合上嬴政半睁的眼睑,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微妙的克制。他知道,此刻不能有任何过度的情绪表露,一则是怕失了身为贴身助手的体面,二则是心中的某种兴奋和怨恨此时还无法宣泄。
他低头垂目,手中紧握着嬴政临终前留下的那封密书,修长的手指在封口处不自觉地摩挲,似乎想要把它压进掌心一般。雨夜的潮湿与寒气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倒让他神智越发清醒。周围的侍卫跪伏在地,神情惶恐不安,唯有赵高依旧挺直脊背,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深不可测的谋算。
片刻后,他长吐一口气,缓缓转身,夜色笼罩中,马车内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显得他双目更加幽深。赵高原本整齐的衣袖因为长时间的奔波而沾上了尘土,但他却丝毫没有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那些细微的仪表。他的手依旧紧扣着那封密书,指关节在发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它捏碎。
“唉……”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喟叹,像是对嬴政的逝去,又像是对自己命运的悲凉。随即他的嘴角却隐隐勾起一抹冷笑,“帝王终究会死啊,赵高,你当初一路走到他身边的苦心,却也到此为止了吗?”
他微闭上眼,脑海中回想自己在宫廷中步步谨慎、战战兢兢的每一刻。每一次向嬴政进谏、每一次替嬴政处理要务、每一次小心翼翼行事,只为了让嬴政对他更加倚重。但是如今,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他再也得不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信任,也失去了那最高的权柄靠山。
“我做了这么多……为了什么?”赵高低声自问,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怨恨和不甘。“难道我只能止步于此?难道我就此成为一个为死人守墓的工具?不,我不甘心。”
他抚上密书的封口,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好像在极力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时而紧咬牙关,时而轻拧眉头。直至夜风撩动车帘,带进一阵凉意,让他微微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他看向昏暗车厢外的雨幕,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将这略带寒意的空气吸入腹中,冷却内心的焦躁与激动。
“从今往后,这江山留给谁,我未必不能左右。”他轻声自语,似在宣告,也似在说服自己。说完,他小心地将那封写有嬴政遗愿的密书收于袖中,压在心口的地方。他并没有马上拆开,也没有急于决定怎么处理它,但那隐隐闪动的目光,昭示了他内心正在酝酿的波涛。
他不甘心就这样停下,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守着遗诏的忠臣,陪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回到咸阳。
雨声依旧淅沥不断,打在马车顶上和地面,宛如无数小鼓震动。赵高凝视着外面的暗夜,神色里既夹杂兴奋,也混合着怨毒。他知道,嬴政的死给他带来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如何把握这机会,则全在他一念之间。
就这样,赵高背对着嬴政的尸体,神色冷峻,嘴角似有若无地浮现一抹冷笑。随着雨丝打在窗上,滴答声仿佛一首冰冷无情的序曲,拉开了新一轮的朝局变幻的序幕。
赵高沉思片刻,整了整宽大的袖袍,神色间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与礼貌。他清楚,嬴政驾崩的消息不能外泄,马车内此刻如风暴前的寂静,而这一切是他操纵未来棋局的最佳起点。
大雨滂沱,夜色在雨幕中显得尤为深邃,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阴冷的帷幕之下。马车外,秦始皇的车队在湿滑的泥地上艰难地挪动,寂静中只剩下雨水拍打在顶棚和车轮中的声响。
赵高小心地将嬴政的密书藏于怀中,检查四周无人注意,随即掀开车帘,一步踏入雨中。刺骨的湿意沿着衣襟往里钻,但他不以为意,只是微微偏头,任由夜风吹拂那张始终保持着警惕的面孔。他对朝廷形势有了十分明确的判断:随着嬴政的死,秦帝国的格局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赵高,必须在这种风雨欲来的混乱中抢占先机。
他一路踩着泥泞走向丞相李斯乘坐的那辆马车。那是仅次于皇帝御驾的华车之一,外部装饰并不夸张,但毋庸置疑地彰显着秦国丞相的尊贵与地位。赵高站在车前,轻轻敲了敲车门。侍从看了他一眼,认出这是皇帝身边最可信任的内廷之人,忙不敢阻拦,垂手放他进车。
马车内烛火微弱,却足以看清李斯那略带倦意的神色。四处的车壁上还挂着被翻阅过的竹简和简牍,映出李斯一向勤于政务的习惯。此刻的他正在沉思嬴政病逝后的诸多后续,眉头紧锁,对未来局势充满疑虑。见赵高一身雨水走进,他略有不满地皱了皱眉,但仍旧保持着官场应有的礼节。
“赵高?”李斯抬头,微微直起身,“你深夜前来,可是陛下有什么新的旨意?”
赵高先是拂了拂肩上的雨水,随后才用带着笑意的嗓音低声道:“丞相大人,陛下已经……不在了。”他咽下那未说出口的敬称,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雨夜里有些话,咱们还是得说在前头。您心里想必也明白,陛下驾崩了,接下来的朝廷形势,非同小可。”
李斯面色一变,心头猛地一沉。他原本就对嬴政的状态十分担忧,此刻听到赵高的确认,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你想说什么?”
赵高微微顿了顿,心中思量该如何开口。他知道,李斯是秦帝国现今最有实权的外廷首脑之一,若想左右继承大局,就必须让李斯与自己站在同一条船上。于是,他语带深意地说道:
“丞相大人,您手握朝政大权,但宫内之事、朝廷形势复杂,你我若不同心协力,局面只能越发混乱。陛下的离世虽然突然,但形势不等人……大秦的未来,既不在天,也不在地,而在我们这些能扛起大任的人手里。”
李斯深吸了一口气,隐隐猜到赵高想说什么。他缓缓抬头,眼神里闪过一抹警惕,“你别忘了,朝中可还有好些位公子,也有众多王亲,还有那些猛将与老臣,岂能容我们恣意妄为?”
赵高微微一笑,将声音再次放低了一些,“丞相大人,这正是我要跟您商议的事。如今少府、少监手中有内库、官僚系统握在手,而秦廷中的明争暗斗只多不少。若大人想要真正稳住局势,就该知道谁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
“继承人?”李斯的心中一凛。他虽然在朝中地位显赫,但对秦始皇逝世后的事宜亦是心中无底,特别是如今各公子孰强孰弱,他在脑海中反复权衡,却总觉得没有绝对稳妥的选择,“你是说你知道陛下的遗愿?”
赵高轻轻拍了拍自己胸口的衣襟处,似在暗示,“我有一封陛下临终前写给我的密令……不然的话,怎么会这么急着来找丞相大人您商量?要知道,立谁不立谁,可不是一件小事啊。”
李斯没有立刻开口,视线落在赵高身上,深深凝视了一会儿。雨夜中灯火摇曳,让赵高的笑容显得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抹阴森的意味。李斯在想,这个赵高到底想要什么?他明白赵高一直被嬴政视为极其亲近的人,如今嬴政一死,赵高若想借机上位,也不是不可能。但李斯也同样清楚,独自掌握局势并不是赵高能轻易做到的,他必须借助外廷的力量。
“好,赵高,你说吧。”李斯语气里带着几分戒备和冷静,但也传递出一种松动的信号。他深知,现在的秦朝像一只巨兽失去了头颅,各方势力都可能争夺下一任帝位,而自己与赵高的合作或许是一个令人值得期待的开始。
赵高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雨水顺着车帘流下,敲打在地面上。他轻轻拂了拂衣袖,目光在李斯与自己之间的缝隙处一闪而过。此刻,他与李斯正是站在天平的两端,需要一个决定。
外面的雨声依旧淅沥不断,伴随着秦朝权力谱系正在暗中发酵的变局。赵高轻启薄唇,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
“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咸阳朝堂空悬,您可曾思考过,下一步该如何?”
李斯抬头,目光深邃却略显疲惫。他看着赵高,缓缓吐出一口气:“国不可一日无君,此事我自然清楚。但丞相之位让我明白,这件事若处置不当,非但江山难保,我等身家性命也将不保。”
赵高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随后摇了摇头:“丞相的担忧,我何尝没有?眼下局势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外廷、内廷、军方、地方势力,皆如群狼环伺。若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眯了眯眼,仿佛在思索赵高的用意,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依你之见,当如何稳住这局势?”
赵高微微低头,话语中透着一丝谦卑,却又不失分量:“丞相,扶苏公子才德兼备,贤名在外。按理说,他是理想的继承人。但您想过没有,扶苏手握北疆大军,身后有蒙氏兄弟相助,还有楚地的旧势力隐隐与之呼应。一旦他登基,丞相认为自己的位置,是否还能稳如泰山?”
李斯的脸色微微一变,赵高趁势继续:“扶苏公子虽仁孝,但大秦以法立国。若他即位,必然会打破法家的根基,而丞相您,正是法家的代表。他登基之后,恐怕首先会削弱您的权力,以安抚那些对法治不满的士族和旧贵族。”
李斯沉默片刻,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几分。赵高见状,语气更加柔和,却字字如刀:“相比之下,公子胡亥虽年少,但品性温和,尚未形成自己的班底。若立他为帝,丞相大人既可稳坐中枢,又可辅佐年轻的皇帝治理天下,岂不更为妥当?”
李斯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怀疑:“赵府令,你究竟想从中得什么好处?”
赵高低声一笑,眼神平静如水:“丞相过虑了。赵高身为内廷之人,只求效忠大秦,绝无私心。但当今之局,若无人挺身而出主导全局,这天下只会陷入动荡。赵高无权无势,能做的,不过是辅佐丞相,为国尽绵薄之力罢了。”
这番话既有谦卑又有警告,令李斯心中生出几分动摇。他低头不语,脑中却飞速盘算着赵高的话中真假。片刻后,李斯缓缓开口:“此事重大,不可仓促决定。你说得有理,但我需再细思量。”
赵高站在马车内,丝毫没有退出的意思。他直起身来,目光冷静地锁定李斯,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丞相,局势已不容犹豫!始皇帝的驾崩若被泄露,北疆的扶苏手握重兵,只需举一面旗帜,咸阳便会大乱!到那时,我们两人还有活路吗?更何况,如今随驾的禁卫军中,也未必全是我们的心腹。”
李斯的手指缓缓攥紧,眼神中浮现一丝动摇。
赵高看在眼里,话锋一转,语气不再是试探,而变成了如利刃般的直指人心:“丞相,您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想必明白一个道理——局势到了这个地步,生存的空间已经极其狭窄。要么,我们控制咸阳,拥立胡亥为帝,确保我们的权力稳固;要么,扶苏掌握大权,到时,他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您!”
李斯的眉头拧成一团,沉声道:“赵府令,你为何如此自信,扶苏会与我们为敌?他仁孝为名,又是始皇帝之长子,怎么会……”
赵高冷笑一声,打断了李斯的话:“仁孝?丞相,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仁孝二字!扶苏的仁孝,只会让他去安抚那些不满秦法的旧贵族和儒生,而您呢?您是秦法的奠基者,您觉得,扶苏会容得下您?还是说,您甘愿交出权力,让扶苏的新政来废除您这一生的心血?”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李斯心上。
他想起那天坑杀儒生时,整个朝堂寂静无声,唯有扶苏敢挺身劝阻始皇。
始皇龙颜大怒,当场将扶苏发配北疆,监管那三十万驻军。
然而,李斯深知,始皇的怒火之下,夹杂的并非单纯的厌恶,还有一种复杂的情感——既有不舍,也有深深的恐惧。
始皇忌惮扶苏,他害怕这位大皇子终有一日会积聚势力,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扶苏的仁孝名声、儒家理念,原本是始皇帝最看不上的东西,但扶苏的仁义也成为吸引臣民归心的一面旗帜。这位皇子与蒙恬兄弟关系密切,又在楚地拥有深厚的人望,势力盘根错节,令人难以忽视。
始皇或许曾希望扶苏能在边疆摔断自己的翅膀,但却不敢真正削弱他的军权。任何一点疏忽,或是扶苏的一点微小过失,始皇都会以此为借口,蚕食他的权力。这种暧昧的权力博弈,夹杂着父子的对立与矛盾,已让朝廷陷入一种无形的紧张。
当时的李斯并未在意这些深层的权力暗涌。他对扶苏的儒家理念嗤之以鼻,认为始皇帝对扶苏的忌惮不过是过度忧虑。然而此刻,随着始皇驾崩,这位皇子的名字却像一把利剑,深深刺入李斯的心头。他终于明白,始皇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扶苏的存在,不仅对始皇帝是一种威胁,对他们这些朝中大臣而言,更是一场无法掌控的灾难。
这位皇子,他的仁孝,他的儒家信念,他庞大的势力……李斯无法忽视的事实是,扶苏的存在,实在是太强大,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