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泠风寒有些无力的声音:“我先下山,你们保重。”
他顿了顿,又道:“会再见的……”
“哎……真走了啊。”听到泠风寒的话,顾愿霖才猛然回过神。
原来不是在赶他走。
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凑上前轻声喊人:“璟珩?”
云璟珩仍旧背着身,没有应答。
顾愿霖一咬牙,直接绕道人面前:“璟珩,泠风寒已经离开了。刚才是我不对,我读书少,说话不过脑子,我……我胡说八道,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行,别一个人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顾愿霖微微躬身,仰头看着云璟珩,像是乞求:“还生气吗?”
云璟珩看着那双眼巴巴盯着他的眼睛,沉默半晌,终于是败下了阵。
他侧头转向一旁,闷声说:“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惯会哄骗我。”
“不是哄骗,句句属实。”顾愿霖又转到他眼前,信誓旦旦。
“璟珩,我知道你并非真的怪泠兄,是非曲直你向来分得清楚,我认识的云璟珩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绝不是持有门派偏见的狭隘之人。
你母亲的死我很遗憾,但我不想你把自己困于愧疚和自责中,那不怪你,不是你的错,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
顾愿霖双手抚上云璟珩的臂弯,看着少年湿润的桃花眼,一字一句道:“在我眼里,云璟珩是云端的皎皎明月,不该被世俗所污。
所以璟珩,不要勉强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好吗?”
云璟珩注视着面前柔声细语的人,明明只比他年长一岁,却总是那么成熟。
他会纵容自己的任性,开解自己的情绪,不管自己如何隐藏,他仿佛总能看透到自己的想法,看到内心深处的那个云璟珩。
似乎……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可明明那么关心我,却又为何……
云璟珩一把推开顾愿霖:“别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你理解我心中的痛苦吗?你知道我日日夜夜梦魇,看见我娘浑身是血的心情吗?”
“顾愿霖,我没你想的那么光风霁月,我是人,会爱、会痛、会恨。既然你对我无意,何苦再来招惹我,不如今日恩怨两清,你我再无牵扯。”
“你说什么?”顾愿霖像是未听清云璟珩的话,两眼失神,猛得拉起云璟珩的胳膊问道。
“我说,”云璟珩奋力挣脱,在顾愿霖灼灼的目光中艰难开口,“你离开上元城,我们……”
“我们……什么?”
云璟珩握紧剑柄:“我们,再无牵扯。”
顾愿霖泄了气一般,呆愣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笑了,只是笑得似乎比哭还难看,口中喃喃道:“也好,这样也好……我本就该走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慢慢走到云璟珩面前,湿润的眼睛在细碎的日光下像星光一般璀璨,轻声问询道:
“你脖子上的伤……我帮你涂了药就离开,行吗?”
云璟珩似乎这会儿才想到脖颈上的伤,伸手摸了下,血迹已经干涸。
那是方才做戏,泠风寒故意留下的,分寸和力道都拿捏得极好,只是破了皮,用来唬人罢了。
“不用了,一点小伤。”云璟珩背过身,淡淡道:“你快走吧,太阳下山前就离开上元城,从此处向西,一路直行,直达定安门,那里是上元的西城门,位置最偏,不容易被发现。”
“出了城……就回青州吧……”
云璟珩不知道顾愿霖有没有在听,半晌,只听到身后传来略带嘶哑的嗓音:“那你自己上药,别忘了。”
云璟珩紧咬着牙,默不作声。
当他再转过身时,身后已空无一人,唯余白色药瓶端端正正地置于地上。
顾愿霖离开了。
——
顾愿霖确实按照云璟珩的路线,一路下山来到了定安门。
但他在城门附近兜兜转转三日,最后直到第三日的傍晚,眼看天气骤变,气温直转急下,天空昏沉得像遮了幕布,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城。
一个时辰后——
“大哥您行行好,放我进去吧,您看这鬼天气,保不准要下大雪,进不去城我要被冻死的。”
戌时一刻,顾愿霖在城门口和守城的门卫小哥来回撕扯。
“真不行,城门刚落锁,哪有再开的道理,要是被官府发现,我要挨板子的。”
顾愿霖听得这话,忙不迭又往那小哥手中塞了一块银子:“您看这里这么偏僻,不会有人发现的,我不说你不说,哪有人知道,你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守城小哥微微动容。
顾愿霖趁机再添“一把火”,又一个银锭进了小哥手中,因手塞太满差点没拿住,被顾愿霖双手托住按了回去。
“您看,行个方便?”
小哥川剧变脸似的,瞬间眉开眼笑,语气也轻快了许多:“方便方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看着百姓冻死街头不是?”
“哎呀,大哥您真是个明白人,有您这样的人为民服务,真是老百姓的福气啊!”
“哪里哪里,快进去,别被人发现了。”
顾愿霖刚进城门就变了脸色,顷刻收起方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对着守卫的方向扇了几个巴掌:
“官府有你这样的人真的会谢!平日里捞不到油水就逮着我薅,三十两!竟敢坑我三十两!老子真想扇你!”
顾愿霖口中义愤填膺地亢骂着,脚下大步向客栈走去。
行至半路,不觉天空飘起了雪,硕大的雪花扑簌簌地从天上落下,在黑夜中像一道道月光洒在人的身上。
顾愿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惊喜道:“上元地处偏南,这个时节,应当怎样都不该下雪才对。”
上元城属江南地界,虽四季变换如常,但冬日里也少有下雪的时候,更不必说春三月。
“不过,他见了这雪,也一定很欢喜吧……”
云璟珩,下雪了。
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