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流景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会沉重,一会轻盈。
就连黄昏也来到尾声,南流景的眼帘渐渐安详地合上,在所有风之子的悲泣环绕中,等待朽亡的命运。
最后时刻。
他好像看见,战场硝烟里,情知无路可退的人们对彼此拔刀相向,流干最后一滴血。
他好像看见,一轮明月从毁灭的硝烟中升起,盛载着他的日芒,月光带着悲悯洒向战场,试图结束世间重燃的纷争。
他好像看见,纯粹的黑白二色覆盖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黑潮终于得偿所愿毁灭了一切生灵,泛开死灭的深紫光芒。
深邃而绚烂,像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晚霞。
无尽的血与火之间,一声通天彻地的巨响,贯穿了残存的意念。
为什么会有紫色?
自从他来到此处,就再也没见那给他带来无尽孤独苦痛的紫色。
那是……
那道紫色的秘门!
破灭的幻影突然死而复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南流景拼尽全力重新浮出水面。
他满头大汗,神色惊慌,血混合着汗一同流下。
神格的洞察能力还在,穿过烟尘和死亡的帷幕,他望见曾经顶天立地的通天铜表彻底倒塌,不复存在。
原来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从中泛出幽幽的光芒。无垠的紫意和声响同样出自其中。
血从他四分五裂的身躯上恣意横流。
门......
那是门!
回归众门之都的门!
-----------------
塞勒涅正兀自为国王的离开伤心垂泪。
转眼间,却是看见一个残破不堪的人影凌空飞起,朝着通天铜表的残址冲去!
南流景的身体早就已经残破不堪。
自杀的决意内生出强烈的自毁欲望,布鲁托的暴君当诛,连携格劳秀斯的命途轮转给他打破神躯,尔后又撞破通天铜表。
内外交迫下,南流景根本没有存活下去的可能,全靠神格的残余供养着风中残烛的生命。
而他绝对不能在此刻死去。
他想……回家……
决定自杀以来,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刻这般热烈,达到极致。
当命途颠倒反转,南流景的后悔无法言说,直如万蚁噬心。
终于,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来到了通天铜表底下,炸出的深深洞穴边上。
一眼望去。
在那幽深的底部。
赫然是一道散发着紫色光芒的门扉。
南流景烧到干枯的嘴唇发抖,喉咙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真是到死前的那一刻,他都记得,他都记得......
当初,自己就是不慎落入这道紫色秘门,才和其他人沦落到风来之国的啊!
命运啊,你为何将我如此嘲弄?
南流景一瞬间明白了所有一切。
酿成大错的原因,在最一开始种下。
当最初流浪者们,环绕着还是一方台基的通天铜表,在上面签下契约和自己的名字时。
每个人都心神不宁,以为别人早已检查过了台基之下,是否有回归之门的痕迹。
等到他偶尔想起来,通天铜表早就成长到了轻易不能动摇的地步,除了半神出手,无人可以在上面划上一道痕迹。南流景自己也困扰于太阳症,根本没心思去推倒通天铜表。
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干涸的眼眶中蓦然一阵湿润。
泪水汹涌而出。
南流景跪在地上,痛哭失声。
千万年来,多么漫长的孤独、痛苦和绝望都没能击倒南流景,他只是在最后觉得厌倦了,才选择抢在寂灭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唯独没有想到。
会在结束前一刻,得到他早已放弃的希望。
而这甚至比直至尽头的绝望更加痛彻心扉!
苦寻了无穷年月的紫色门扉。
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南流景面前。
但他走不进去了。
形状如虫洞的门扉敞开着,仿佛亘古未变,只是选了一个巧妙的思维死角躲到现在。像是一个大大张开的嘴巴,无情嘲笑着面前的可怜虫,提醒着他这样一个事实:
你可以进来。
你可以回来。
但你没有未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南流景泪水汹涌而出,发出野兽垂死一样的呜咽,连降落下来,塞勒涅担忧关心的呼唤都听不见一点。
他哭得不能自已,那哭声是如此的悲惨,听得柯林都心有戚戚,眼神复杂地看着举止诡异的国王,对他的观感越发复杂。
“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哭我自己。”他抽泣着说。“有神格覆面的半神又怎么样?命运面前,也逃脱不了朽亡的命运。”
“更加可悲的是,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直到看到这扇门,我才知道我还是接受不了命运。”
很久之后。
当柯林终于收集完所有真相的碎片,才明白了南流景此刻的心情。
再没有如此残忍的事情:
用时间将希望磨成绝望。
然后在时间的尽头,赠与你早已过时了的希望。
塞勒涅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再刺激到国王陛下:“这扇门又是什么?你能回去吗,回去,是不是就没事了?”
没有人回答她。
国王已经听不见了。
跪伏在地的南流景朝着门的方向倒下,火焰自他身上燃起,紫光摇曳。
人形逝于火中。
彻底燃烧殆尽。
异乡异客的游子,终是客死他乡。
命途轮转,神明亦沦落其中,这场戏剧心满意足地迎来了结尾。
南流景想要在死之前,给全世界开一个玩笑,命运就馈赠给他另一个玩笑。
他终于找到了门。
可他既带不走,也回不去。
在寻找回归之门经年无果后,风来之国的国王,南流景死于门前。
柯林无言以对,只有叹了口气,有些忌惮地瞥了眼散发着紫色光芒的诡异门扉。
没时间为国王哀悼了。
眼下,战场厮杀的惨状难以用言语描述,他打算收敛了国王的尸骨,就立刻赶回去寻找失踪多时的格劳秀斯老师。
正要动手,场中诡异又生。
南流景虽是烧得尸骨不存,原地却刮起一阵无可匹敌的狂风。情绪崩溃的塞勒涅也被吹得身形不稳,向后倒飞,更别提与风没有亲和的柯林了。
紧接着,火光之中,喷泉似的涌出数之不尽的魂质,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成了魂晶。
柯林今天已经是惊讶到麻木了,再来什么变化也不能让他动容。
国王死后爆出魂质,他也见怪不怪了,格劳秀斯似乎也说过这点。灵体朽亡后,就会化作魂质。
一道似曾相识的惨笑声响起。
“门,哈哈哈哈哈,给我等到了......给我等到了!”
“神格是我的,门也是我的,我看谁能拦我!”
发出狰狞笑声的灵体猛然闪出,一张跟布鲁托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出现在他们眼前,又被狂风直接吹飞,笑声化作了惨叫:
“草——老子忘了现在不能逆风飞行了!”
“这是,布鲁托?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好吧,柯林还是忍不住惊讶了。
塞勒涅突然想到了什么,哭声下意识止住,愕然说道。
“流浪者明明可以逆风飞行,只有风之子依赖与风的亲和沟通,才顺着风飞行......”
“布鲁托现在成了风之子?!”
惊变仍不曾停下。
见狂风没有止息的意思,疑似布鲁托的风之子双眼赤红,呜哇乱叫着,一个转身,就扑向了风力涡流中,离自己最近的塞勒涅。
一头扎入了融合了日芒印记的神格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