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很好的理会了大师伯的话。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意思,就突出一个“大”字。
就像中医会告诉你,不要等病来了再治,而是要注意养生,多喝开水、注意卫生、常洗手、洗澡、饮食清淡、作息规律,如果可以,还要坚持运动。
当这些知识化作常识,刻进每一个人的心里之后,相关的病症就会大大减少。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润物无声。
这才是“大”。
道祖所处的时代,注定了他的学说不可能是说给穷苦百姓听的。
这是告诉贵族们,不要与民争利,应如涓涓细流一般。
而不是劳民伤财,四处出击,争夺地盘,搞的民不聊生。
前者不争,却会被万民拥护。
后者争了,落得个万民皆伐。
大师伯他们并不是蠢货,为了应付圣公宗,也了解过西方的思想形态,其中有个被抵制的思想,刚冒出来没多久,跟钟明的想法很像。
石坚问过钟明后,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他第一时间就明白了钟明想做什么。
均田均赋!
这几乎是每一个创业者的必经道路。
没什么稀奇。
石坚马上思考起其中的阻碍。
创业者代表的是广大底层的利益,想要分田地,就需要让土豪大户们把田地拿出来。
这些土豪大户的靠山是谁?
儒教,孔家代表的统治阶级。
儒教和道教差不多,内部也山头林立,其中可简单的分出两大道统,一个孔子,一个孟子。
前者的思想被歪曲成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工具,后者的思想却与庄子殊途同归。
孔家店原本在儒教的地位是可以媲美道教的天师府的。
但现在这世道,儒教也裂成了八百瓣,譬如老周,就是新儒学的代表人物。
石坚还知道,儒教和天师府曾联合扶持了一个人,如今却是兵败如山倒,比不上茅山钟藏锋的一根毛。
可见民众经过晚清七十年之后,对“下跪”的抵触。
石坚盘算了片刻,觉得这事能做。
而且还是彪炳史书的大功德。
转过头来,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暗暗寻思怎么才能让自己儿子也分一杯羹。
稿子递上去之后,钟明就不太管了。
长辈们负责把西方理论和东方思想结合,他只要继续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就行。
这样的创作和整理注定是需要漫长时间的。
南疆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现在,单就人口来说,西边随便挑一个出来,钟明都能不落下风。
只是缺少工业底子,战斗力差了太多。
他越发明白。
很多时候,能预知信息,不等于能利用上信息,很多事情,需要提前行动,提前铺路,提前落子,才能真正借上力,借上势,借上东风。
钟明现在做的,就是在知道结果的前提下,按照正确轨迹提前埋线,布下闲棋冷子。
林明恩过来的时候,钟明还在编写自己的书,见他过来,就停下笔,笑着指了指椅子,说:“坐吧。”
林明恩拿出文件,放到桌上,“四十辆坦克,我们加班加点做出来了。”
钟明看了看,就痛快签字,“正好,朱尔典催了好几次,你直接联系他交付吧。”
林明恩接过文件,抿了抿嘴,没走。
钟明笑了笑,抬头看着他。
林明恩和他那些同伴的妻女都被洋人杀了,对这样的合作,应该会有意见,钟明在等他开口。
林明恩犹豫半天,终究没说。
他从钟明身上看到了不属于十八岁少年的沉稳与成熟,也看到了独属于少年的锋芒毕露。
他实在不知道一个人到底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变得如此复杂。
但林明恩坚信,钟明绝不是习惯于忍气吞声的人,他既然能在当初为了他们开战,就不会是怕事的人。
在战争中发财,快速发展才是最重要的。
见林明恩什么都没说,钟明轻笑一声,看着墙上的世界地图,渐渐入神。
半个月后,麻子回来了。
每到这个时候,钟明就有些害怕。
不是怕不知道怎么封赏有功之人。
他怕的是面对阵亡名单。
阵亡的战士,需要发抚恤金。
钟明特别不喜欢物化别人。
可他的位子太高,高到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够不到的地步。
曾经他也批判过“圣人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现在瞅着阵亡名单,却只感觉一阵阵的无力。
按照规矩,一个阵亡士兵的抚恤金是60、50块大洋,上将至少尉的抚恤金则是1500、300、150块不等。
即使不想承认,可在钟明这里,每个人都明标价码。
就像鸡蛋工厂,小鸡出生后分拣,公鸡打碎成鸡饲料,或者送工厂做成宠物饲料,母鸡就关起来,在小格子里生蛋。
能卖多少钱,价值几何,一眼就能看出来。
安排好升迁调动,阵亡抚恤,钟明长舒一口气,这活儿干的,真特么残酷。
城里放了七天七夜的炮仗,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百姓们不会知道,这种事儿,就类似于接济一个穷亲戚,会摊薄原本属于他们的社会福利。
庆功宴上,老周也挺开心,哈哈笑着,连提几杯,偏他酒量不好,没多久就醉了,站在酒席中间,指天画地的怒骂。
要么说人家是文人呢,骂人的话都有很高的文学价值,没有一定文化素养,估计都听不懂他在骂人。
钟明跟麻子喝了几杯,受不了老周聒噪,就拎着两瓶酒,拉着麻子去了阳台。
两人坐在椅上,看着流光璀璨的城市,一人拿着一瓶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不知怎么,就聊到抚恤金的事,钟明就把之前的感悟说了说。
麻子听完笑了,他眺望着万家灯火,大手一挥,意气风发,“百姓不傻,知道我们今天救济了穷亲戚,等亲戚富裕起来,就会变成我们的助力。同胞血浓,分不开的。”
钟明愣愣地想了一会儿。
确实是这个理。
见钟明不说话,麻子坐回来,认真的问:“您以为,什么样的人生才算精彩?”
钟明想了想说:“因人而异吧。”
他的人生远远看不到头,所以他很少想这些事。
麻子很明显想过这个问题,他说:“有人认为功成名就的人生是精彩的。
有人认为将自己的名字和思想留在人类历史上的人生是精彩的。
有人认为大起大落、敢想敢做,不听人言,执着自己一念的人生是精彩的。
有人认为智慧、慈悲、宽恕的人生是精彩的……”
麻子这段话,让钟明想起了很多人,此刻的他,无疑是想把自己的名字和思想留在人类历史上。
据他所知,只要那本书编纂完成,他这一目标就基本完成了,如果他再做成点什么,肯定会成为这个时代最璀璨的一颗星。
至少至少,在未来一百年的时间中,钟明的名字,会达到可以比肩道祖的程度。
钟明抬起头,看向麻子:“你有想过,这条路上会死多少人吗?”
麻子说:“过去五千年,死的人就少了?”
钟明有些不确定的问:“如果…如果我们做成了,却什么都没改变呢?”
麻子没有犹豫:“至少我们来过,至少我们做过。我们疯狂过,很多人就会怕!”
“况且。”他继续说:“我就不信,会一点改变都没有。”
“麻子,之后若有成就,你来陪我喊一嗓子: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麻子甩开钟明的手,“用不着以后!”他用手当做喇叭,放声高喊:“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张麻子那特有的浑厚嗓音在城市中回荡。
钟明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经历过原本的麻匪生活,麻子身上充满了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