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蓁这些年,一直过得很警惕。
即便是刚刚转醒,迷茫的脑子还有几分留在梦中,就已经察觉到床边站了人。
金珠不会这样,那人是谁何蓁心里有就有了数,都不必去看人,睁眼就直接熟练套公式:
“夫君晨安,妾这就服侍夫君起身。”
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迅速下床伸展双臂,任由已经候在一旁的金珠,动作麻利地给自己穿衣系带。
将将穿上夹袄,确认自己不会被冷到,何蓁就摆摆手准备先去搞定贺玉京,同时心中腹诽,对方今日突然提前起床,打她个措手不及。
莫不是想给她安上“不事夫君”的罪名吧?
等何蓁面上带笑看向贺玉京的时候,对方突然又转身离开,三两步回到外间榻上闭目躺下。
何蓁不解,这是又不起了?
还有,他离开前,那幽怨的一眼是什么意思?
回想刚看到的,那双黑沉沉的俊目下似有两团青黑,何蓁愕然:
这人莫不是因为昨晚那声无心叹息,辗转一.夜吧?
何蓁垂下眼眸,死死压住想上翘的唇角,不叫人看见自己眼中笑意。
对上金珠询问的眼神,何蓁摇摇头,指了指外间,若无其事道:
“时间尚早,还不到夫君起身时刻,先拾掇我吧。”
金珠眨眨眼,视线看一眼外间,配合答了声“是”。
待何蓁这边梳洗完,等在榻边时,贺玉京眼皮下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有一番挣扎,又果断睁眼坐起。
何蓁抽空带了贺玉京一眼,发现对方除了面上稍显疲倦,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丝毫看不出两刻钟前的幼稚。
想到这里,何蓁又压了压嘴角。
这位古板无趣的贺翰林,好像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古板无趣,果然,看人不能只看一面。
不过也不重要,何蓁觉得凭借前两日自己给贺玉京的印象,过了今日回门,二人大概也见不了什么面。
想到回门,何蓁的心就已经飞回海棠巷。
不过离家两日,何蓁却觉得好似许久没见家里人。
再一回想前十六年的日子,何蓁只觉得每日都那样松快,即便她早就在刻意训练自己,但终究不一样。
何蓁明白,她这是想家了,想娘亲,想哥哥和小妹,也想那个不那么完美的爹爹。
“郎君,海棠巷来人了。”
贺玉京贴身小厮三宝的声音响起时,何蓁刚好咽下最后一口早膳,一听海棠巷来人,就知道定然是哥哥来接,那些隐下的思家情绪,转瞬就变得轻盈飞扬。
明明动作还是一样的端庄沉静,一步一动都仿佛套在模具中的木头,但贺玉京就是敏锐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
贺玉京并未完全平复的坏情绪,此时就那么莫名消散。
再端庄老成也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他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就凭着中间那十岁的年龄差,贺玉京就觉得自己应当大度些。
可惜何蓁太有本事。
挑起贺玉京情绪的本事。
从贺玉京自己劝服自己,到心头再次闪过不满,只隔了小膳厅到小垂花门的距离。
因为三宝和金珠,一人提着一份回门礼,何家哥哥何言书则一脸不解地看向夫妇二人。
是的,何蓁和贺玉京二人,各自准备了一份回门礼。
按照正常流程来说,回门礼是应该男方家中准备,不必新妇操心,但定安侯府掌家的是定安侯夫人。
且不说婚变的事情,就昨日认亲时的情形,何蓁可不认为那位前准婆婆,如今的长嫂会为她准备回门礼。
这种情况,为了今日不出错失礼,何蓁自然要多多考虑,同样也算是为贺玉京这个新女婿的脸面考虑。
她觉得她没错,甚至周到体贴。
“是妾思虑不周。”
何蓁心口不一的套模板,毫无感情地揽下责任,然后给金珠使了个眼色,金珠便要麻溜转身。
贺玉京心中更气,开口叫住金珠道:
“夫人的心意,一起带上吧。”
转而面上含笑,同何言书拱手寒暄:
“劳大舅兄久等,咱们这便出发。”
说完又指着金珠手上那份回门礼,自然随和道:
“大舅兄见笑,夫人是怕我夺了岳父岳母宠爱,要多备一份礼,同我在二老跟前争宠呢!”
贺玉京叫得自然,何言书却有些不自在,他不过十八岁,比贺玉京小上大半轮,兄来兄去怪别扭,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也笑着同贺玉京拱手。
“往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字怀愚,翰林直呼便可。”
“那怀愚兄也不必如此客气,小弟字长生,怀愚兄也直呼便可。”
何言书对贺玉京更多是客套,见了何言书的贺玉京,倒不完全是客套。
贺玉京对这位大舅兄的印象极好,除了和何蓁一样长了双好眼睛,举手投足间满是温文儒雅,整个人往那儿一站,身姿挺拔得如一杆翠竹,让人忍不住叫声好气质。
真是奇了怪了,能教养出这样气质出尘之人的家中,如何会将女儿教成一根木头?
不是说端庄不好,是那种时时刻刻套在标准模板中,无懈可击毫无生气的端庄不太妙。
看一眼在女婢搀扶下,姿态优美坐进马车的何蓁,贺玉京倒是觉得这何家可能有点妙。
贺玉京对何家的好奇,在跨进何家那个租赁来的二进小院时,成功转变为惊讶,进而从好奇中生出几分探究。
定安侯府会挑中何家,自然是对何家有过一定调查。
他那位岳父何瑞泉,只是国子监一个六品司业,且祖上没什么家底背景,若单靠每月那点俸禄,租赁这二进小院外带养家,已然非常勉强。
可贺玉京记得,何蓁的嫁妆虽然表面看起来一般般,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却很实诚。
如今一脚踏进何家门,贺玉京视线只随意一扫,眼神就变了。
先不说这院中随便一盆花草,或者一块置景山石,就不是何瑞泉能买得起的,单这整个院子的布置,就足够买下这院子。
所以这何家是有意低调,还是其中别有隐情?
是为官不正?还是背后有人?
贺玉京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却已经对何家,做了所有能做出的猜测。
从进门拜见过父母后,就和母亲去了后院的何蓁,并不知贺玉京在心中蛐蛐何家。
当然,何蓁也没吃亏,因为她也在蛐蛐贺家。
“定安侯府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