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已经尽量让神色变得木然。
但过分巨大的冲击,让她实在难以平静。
可能这样,已经让长公主很惊讶了。
“你倒是沉得住气。”
语气不怎么样地说完这句,长公主却并没有给卢氏解惑,转而看向贺世翊道:
“贺大将军,茸茸是你夫人,她父亲的事到底也算你的家事,不然你来说吧?”
贺世翊眼皮颤了颤。
贺大将军。
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这个称呼,算是定安侯府的来处,也是他埋在心中的隐雷。
贺世翊是武将出身,打过机场胜仗,有些名望,但也不到大晟战神,或者格外突出的地步。
大晟周边虽然年年都有小摩擦,但大晟足够强盛,朝堂重文轻武是难免的。
贺世翊那几场胜仗的功劳,能上金銮殿,却也不到封侯荫庇后代那么大的功劳。
能得此地位,全赖几十年前抵御南蛮时,贺世翊一场异常艰难又盛大的胜利。
当时真正称得上大晟战神的平南大将军,都死在那场战役中。
哦,这个平南大将军,不是宜平县主的父亲,而是宜平县主父亲的父亲。
当时大晟连失数座城池,几乎让南蛮人杀入腹地。
是贺世翊带兵力挽狂澜,扭转战局,将南蛮人一路打退回边境,解了大晟危机。
这一场的战绩,盖过贺世翊曾经所有的功绩,让所有文臣武将,真正将贺世翊看在眼中,包括当时的皇帝。
本来失了平南大将军,带给整个大晟的不安感,在贺世翊扭转乾坤后,重新稳定了人心。
人们在经历极端恐慌之后,心中总是需要有能撑起来的主心骨。
失了一个英雄救世主,那就再托起一个当寄托。
即便贺世翊以前经历的战役中,胜出的那几场都是中规中矩,并无出彩的地方。
只要认真算一算,就知道贺世翊输的不少,再仔细分析分析,就能看出来,这场南蛮之役的风格,和贺世翊大不同。
并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想要深究。
“总有人大器晚成。”
“大智慧的人,总是喜欢藏拙的。”
一战封侯理所当然。
贺世翊在这样泼天荣耀下,也觉得自己实至名归。
他太得意了。
人得意的时候,是不能笑得太大声的。
还不等他得意够,长公主就找上门了。
起初长公主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表达对贺世翊的欣赏,想要拉他入阵营的时候,贺世翊是拒绝的。
他想要端一端清高纯臣的架子。
长公主对他的风骨,表达了赞赏。
然后笑盈盈地拿出了,他冒领已故平南大将军功劳的证据。
贺世翊永远记得,当时的长公主那张美.艳的面孔上,一双满是野心的眼睛。
他的清高风骨注定装不成。
“臣下,誓死追随长公主。”
不过这些是暗中进行。
直到夺嫡之争,贺世翊同长公主一起,扶持当今皇帝登位,众人才知定安侯早站了长公主的阵营。
是的,是长公主的阵营,不是皇帝的阵营。
而这一绑定,就是几十年。
当然,后面还有许多曲折,不过同今日叫来卢氏,没有太大关系。
那么先前那件事,又同卢氏有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有关系的。
因为卢氏的父亲,当年是跟着贺世翊的一员偏将,也是帮助贺世翊冒领功劳的唯一知情.人。
同时,也是宜平县主的父亲,新一任平南大将军之死的助力。
卢氏很早以前,就以为父亲和母亲都死了。
今日长公主那声“茸茸”,几乎叫得她毛骨悚然。
自家父亲和贺世翊的关系,以及他父亲的下场,卢氏心中是有朦胧猜测,但没有确切证据的。
此时见长公主这么说,那就是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想。
同时也彻底明白,长公主将她嫁给贺世翊,是多么险恶的用心。
让她日日待在仇人身边,恨得五脏六腑都淬了毒,却又拿仇人无可奈何。
让贺世翊日日提防她这柄,随时可能斩在他头上的利剑,不敢背叛长公主分毫。
卢氏成了盯着贺世翊的螳螂,而长公主则轻松当着卢氏身后的黄雀。
有些事情知道是一回事,被切实证实又是另一回事。
卢氏无法再平静,整个人已经魂游天外,根本分不出多余精力,去质问或者再去听贺世翊解释什么。
当然,贺世翊这种人,本身也不怕卢氏知道真相,更不屑于同卢氏解释什么。
虽然卢氏是一柄淬毒的利剑,日日高悬头上,但这柄利剑能不能斩下来,又不是这柄利剑自己说了算。
所以,贺世翊对上长公主那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很是淡漠道:
“有什么话,长公主大可直接说,何必拉个不相干的人故弄玄虚。”
长公主赞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看来茸茸好像确实不需要你交代当年事情,那我就直接问她了。”
长公主看着卢氏眼神茫然,提不起兴致的模样,并不觉得不忍,问道:
“柳氏的消息,是你透露给贺玉京的?”
卢氏的眼珠子动了动,并没有马上回答,像是反应许久,才听懂长公主的话,扯了扯嘴角。
“原来是问这个。”
卢氏神色又恢复麻木,嘀咕一声,眼神中难得有挑衅。
不是对着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没有焦距地落在房顶上。
“不能说吗?”
不等两人深问,卢氏已经自顾自说下去。
“这个府中就像一座坟茔,好容易来了个新人,想瞧瞧热闹不行吗?”
贺世翊不知道有这一遭,愣了一下,才第一次将视线真正落到卢氏身上,皱眉道:
“是你?”
“哼!倒是条不叫的狗。”
眼中嫌恶,但依旧不在乎。
长公主的态度,就要严肃许多。
“看热闹?为什么以前不说?非要选在这个时候?”
卢氏歪头,麻木的脸上露出个奇异的笑容,却不再开口。
选在这个时候,当然是因为时机到了呀!
什么时机呢?
当然是她重见天日的时机,是她报仇的时机。
更是有些事情,真相大白的时机。
这个时机不是某个时间点上的契机,而是成为契机的人。
比如,此时坐在庐园中贺玉京和祁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