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真正平静接受这一切。
如果贺玉京没有受到很好的教育,没有被柳大儒教得那样好,没有那么高的底线和追求。
当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或者根本没有入侯府的机会,彻底沦为只为温饱生计奔波的蝼蚁,或许接受起来没有那么困难。
可长成如今这样的贺玉京,是没有办法平静接受这种事情的。
他已经很有心理准备了。
但准备的程度,也不过是上了长公主的船,被拿捏到一些把柄。
可这些把柄中,贺玉京从来没想过,是这样不可饶恕的罪恶。
贺玉京已经许久没动过,仿佛一根木雕。
好在其他二人,也在各自消化信息,也都没什么动作,祁瑜倒是没太觉得贺玉京怎么样。
秦娘子却是知道的。
她是真的,很容易就能察觉到贺玉京的真正情绪。
选了个差不多的时机,秦娘子放下手上东西,转移话题的声音中,染了些安抚意味的柔和引导。
“二位有没有想过,军功是贺老侯爷冒领的,长公主为什么着急呢?”
秦娘子的话,将二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本质上都是狼狈为奸,其中的细节也没那么着急细究,秦娘子提出来,另外两个人就察觉其中不对了。
是啊,冒领军功的人是贺世翊,但在弄死后一任平南大将军的时候,却是长公主看起来比较着急。
见二人看过来,秦娘子看向贺玉京,问道:
“不知贺郎君以为,贺老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说“你父亲”,而是说的“贺老侯爷”。
有种让人熟悉的体贴。
贺玉京有些古怪地看了秦娘子一眼,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胆量配不上野心,本事配不上欲.望。”
自私利己,不择手段,没有底线,惜命。
贺玉京心中百味杂陈,口中说出来的,是无关品性的描述。
没说出来的,除了体面人囿于孝道不好说,还有心底深处,因为同这样的人,流着同样血液的羞愤和无地自容。
就算说的是贺世翊,也仿佛在骂一部分的自己。
能维持目前这样的状态,贺玉京已经费了很大劲了。
好在秦娘子也不是真要他一个答案,毕竟也不是真的不了解贺世翊这个人。
贺玉京说完,秦娘子就接着说下去。
“倒不是故意说人坏话,我觉得贺郎君说得很对。”
“谁都有贪婪之心,只是有些人不光贪婪,又聪明又有胆子,而有些不够聪明胆子也不够大。”
贺世翊就是那个,空有贪婪之心,不够聪明胆子又不够大的人。
“南蛮之役那么大的军功,若是没有送到嘴边的契机,我觉得贺老侯爷不敢占。”
祁瑜带着兴趣“哦”了一声,看贺玉京一眼,才饶有兴趣问秦娘子:
“何以见得?”
秦娘子帷帽外的轻纱无声动了一下,像是里面的人在笑。
“闲来无聊,研究一下贺老侯爷南蛮之役之前,经历过的那些战役情况。”
“战败没有过分推卸责任,战胜也没有过分冒领功劳——我是指比起其他做这种事的人,他的程度轻很多。”
秦娘子这样说,两人就明白了。
贺世翊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之所以这样做,只能说他想往上爬,且胆子不够大。
一个胆子不够大的人,如果不是有完全的契机送到嘴边,这种能吹嘘一辈子的战功,可不是敢轻易沾手,顶多跟着喝喝汤。
“你的意思是,这冒领的军功,是别人故意塞到他头上,无法拒绝的?”
祁瑜边翻看那些东西,边接秦娘子的话。
贺玉京刚想否认,就见秦娘子先他一步摇头。
“军功是故意塞给他的,至于拒绝……大概是半推半就?”
这回是贺玉京接了下去。
“然后等军功落到头上后,才发现这成了别人拿捏他的把柄,这下过后,才是真正的无法拒绝。”
秦娘子点头,贺玉京的话没停。
“所以,塞军功的人,就是长公主。”
长公主大概就是吃准贺世翊的性子,然后用一件军功,果然成功将贺世翊绑住。
“可是仅仅是塞军功,怕是对长公主没什么影响,不至于让她这么急。”
话都说到这当口,很明显的事实就浮出来了。
“除非这件天大的军功,本就是人为——那位先任平南大将军,是被长公主害死的。”
也许只是透了消息给南蛮人,也许那些所谓复仇的南蛮人,只是穿着南蛮人的衣服。
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都能让长公主急了的事实成立。
“所以平南大将军,一定是查到了什么。”
但具体查到了什么,木匣中没有相关的信息。
祁瑜轻轻翘了翘桌面。
“我会让人去查。”
说完这句,祁瑜转头对贺玉京道:
“这事儿你跟四哥说一声,让他别轻举妄动,惊了那条老毒蛇。”
贺玉京点头。
事实明了,那就要思考动机了。
贺玉京问道:
“所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人一时没明白,贺玉京这个ta是问自己父亲,还是问长公主,贺玉京补充道:
“在我知道我母……无妄师父的事情以前,我虽不与长公主来往,却也佩服她的能力和魄力。”
“后来知道些内情,我虽然憎恨她,但也从不否认她为大晟做出的贡献,可在这件事上是为什么呢?”
长公主已经是大晟最尊贵的女人。
在先帝时期就备受宠爱,帮着先帝做了不少事。
当今皇帝夺嫡之时,更是一路扶持当今皇帝上位,帮着皇帝平息动荡,还大晟平安稳固。
个人的权力野心当然有,但也不是不顾黎民苍生的人——从选择扶持当今陛下上位就能看得出。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伤害满门良将呢?
秦娘子耸肩。
“总不能是,先任平南大将军手中,又捏着长公主什么要命的把柄吧?”
祁瑜“呵”了一声,撇嘴道:
“谁知道?说不准是点驸马被拒绝呢!”
这话用来说长辈,是很不尊重了。
其他两人都静了一瞬。
贺玉京看了眼秦娘子方向,若有所思道:
“与其说是这种儿女情长的小过节,我倒更愿意相信,是先平南大将军极力反对长公主掌兵权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