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落西山,残留的几缕阳光,也在被缓缓收回。
军营的食堂中,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清一色只有动筷子的声音,没有人喧哗,因为“严禁喧哗”四个大字,以投影形式浮现在墙上。
边防军的伙食质量自然是没话说,如今不是物质特别匮乏的年代,况且需要他们来镇守边境,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食堂不大,总共就坐了五十多人,这是出自边防军的根据,一队一堂,便于管理,还有避免突发情况时,场面过于混乱。
辰启望着一桌子美味,筷子动了几下之后,就放下,没再拿起。
累了一天,劳心劳力,身体与精神都到了极限,尤其全神贯注应对的战斗,还有血腥厮杀,随时可能身死的风险并存,这样大的压力,饶是心理和意志再如何强大,也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可以快速消化的。
所以,这一大桌子,他看着是真的索然无味,从午饭后,直到现在都没感到饥饿。他知道这样不正常,但是也没办法。
不止是他,其实食堂内的新兵,都兴致缺缺,碗里的饭,盘里的菜,看着和刚上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邱尘垂着脑袋,尽力将身体压低,筷子扒拉着饭,可没一点吃进嘴里。
这时,食堂内响起一阵脚步声,沉重有力,富有韵律,仿佛脚步落点与迈步间隔都经过精心计算。
这样的脚步声,在队伍之内只有一人,也只有那一人才能踏出这样的感觉,本队队长,齐天阳!
中年队长行走如风,龙行虎步,站在了禁止喧哗四字之下,略打量一眼饭桌,说道:“今晚菜色不错啊,有我最喜欢的虾,嗯,每星期才轮到一回的菜,就让你们踩狗屎碰上了!”
齐天阳接着说道:“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那可不行,挑食的习惯得改,十七八九岁还在长身体,饿坏了可不行,吃吧……”
新兵们一脸茫然,疑惑这白天还暴躁无常的队长大人,怎么这会这般和蔼,像个唠叨家里孩子的普通男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他有人格分裂?.
对于这白天时险些要翻脸针对的队长,新兵中有人不介意以最离谱的方面设想,反正又不要钱,也没人知道。
只有久经沙场的老兵们,知道这什么情况,纷纷放下筷子,望向那一桌子新兵,眼神带着可怜的意味,像是在为其送行。
“要如果不是不合胃口,那是为什么呢?”
齐天阳面色蓦然一沉,声音不高,却很有威慑力,“我想想啊,因为愧疚?因为疲劳?你们要真是因为这样吃不下饭,那只能说明,白天做得还不够好,而老子的心也真正狠起来!
还有闲心在这茶饭不思,我看你们往后也不用上阵了,在自己脑袋上戴个帽子,写上‘我一定好好反思’,不吃不喝不睡,整天跪着祈福念咒,说不定能比老子早点解脱,还能留个全尸!”
新兵中人怒目而视,只有邱尘把脑袋压得更低。
齐天阳发出一阵笑声,由于间隔不短,像是一声声干咳,他拍了拍胸脯,沉声说道:“好笑,真好笑,笑死个人。”
然后,只剩沉默,毫无声响。
良久,才有声响,一字一顿。
“吴崂奇,江老五,黄敬喜,赵勇!”
一个个名字报上,语调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齐天阳的目光变得凌厉,仿若刀剑,直刺所有敢与他对视的存在,目光所向,众人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直勾勾盯着那一桌避其锋芒的新兵,他缓慢且有力地说道:“这些人,是士兵,是战士,是勇士!死在战场上,死得其所,没人能够非语什么……
可是啊,偏偏在这里面,出了一个赵勇!”
齐天阳猛然抬脚一踏,声音高亢,吼道:“他不是死在判断错误上,不是死在战友的失误下,更不是不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但很奇怪啊,这三个条件,他又都全占了!
很神奇吧?明明一个不占,英勇牺牲,结果又都占了原因,你们知道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寂静无声。
齐天阳双眼微眯,盯着那个几乎把脸埋进饭碗里的少年,冷声道:“赵勇是为了救人,所以送命,为什么要他来救?原因,就不用老子一字一句复述出来了吧!还是说,你真想不出来?”
虽说他没有指名道姓,可食堂内任何一人都知道他所指是谁,因为的确是印象深刻,比起另外三人的正常战死,显然救人而死,说法多些。
依据小组站位标准来看,前方两人,侧边两面各一人,后方一人,中间间隔不多,这样的布局,可以相对来说,做到面面俱到。
邱尘是前方左边,赵勇是侧方左边,所负责的区域相近,故此偶尔可能余光一瞥,能瞧见些对方没察觉的东西。
就在最后一轮,精疲力尽下的邱尘,错漏了一头异噬兽,因这个失误,险些丧命,是赵勇一马当先,推开前者。
之所以不用契定武器抵挡,是因为……来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危机来临之快,容不得那个男人多做考虑,所以只有奋力一推,独自身亡。
这样的结局,是很悲伤的,也是可惜的。
齐天阳怒气冲冲,声音朗朗,“赵勇为救人而死,本来不算太冤,可惜他救的,是个每种的软蛋!是个上了战场也只能添乱的废物!是个轻易就连饭吃不下的孬种!
赵勇做的一切,很不值。说不定,他们做的一切都是,除了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战友,还有谁记得他们?来郊游的那些?他们或许明天就忘了……”
“够了!”
不再沉默,有人大声斥道。
啪的一声,饭桌被拍得暴响,椅子哗啦一下被推开了,有人蓦然起身,站直了身子,白净脸颊满是不忿。
辰启大声喊道:“我们没忘,将来也不会忘!”
齐天阳回以更大的声音,“坐下!老子准你吃饭时间站起来了吗?没瞎的话,看见这大字没有?”
他一手指着后方墙上的字,吼道:“禁止喧哗,食堂之内谁敢犯这条军法,老子直接处置,不给情面!”
辰启双手紧握,嘶声大喊道:“刚才你囔囔那么久屁事没有,怎么我一说话就有事,滥用职权,犯没犯军法?!”
齐天阳双眼闪过一丝狠戾,“以下犯上,蔑视军官,单凭这一条,老子都能把你揍个半死,现在给老子滚出来!”
辰启略一咬牙,看了一眼还将面埋在碗里的少年,愤然道:“谁揍死谁,还不一定!”
划啦!
忽然,一阵椅子摩蹭地板的声音响起,新兵中有六人站起,直视着那身姿挺拔的队长,意思不言而喻。
你敢动他一下,我们就一拥而上,看谁经得住!
齐天阳斥责道:“反了不成?一个个的都串通一气,顶撞上司,好啊,很好,晚饭都别吃了,滚到外面喝西北风去!老子要好好教训你们,让你们这群兔崽子,明白什么叫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墨馨冷笑道:“起初不打算接受安排的人,可也是你!”
齐天阳冷哼道:“老子如何做事,不用你来指手画脚!滚吧,到外面,老子放开手脚,给你们讲讲什么是军法,什么是军规!”
言罢,他走向外面,大步流星。
辰启看了一眼同桌的众人,率先走出,后面跟起一条队伍,皆是脸色愤愤。
这时,邱尘才抬起头,伸手抹了把脸,着急忙慌地跟上。
一口未动的饭碗里,米饭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