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蒂亚的摄政王上任一年，就遭遇了一场意外的政治危机。
这场危机源于他手中的一封信。
这既不是来自哪个地方的独立请愿书，也不是有人自称是女王的声明，更不是包含对摄政王本人诽谤内容的匿名信。
而是温室园丁加斯东·哈利乌登的辞呈。
或许有人会问，一个区区园丁的退休，怎么会引发政治危机？
虽然他是总理官邸的园丁，但他的工作和其他地方的园丁并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的工作就是种植花草，修剪树木。
然而，他的存在对摄政王官邸的农业产量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而这里只出产一种农产品。
那就是被称为女王恩赐的黄金番茄。
在女王亲自照料番茄树的时候，每年都能收获100多个黄金番茄。
但自从女王失踪后，番茄的产量就逐年下降。
番茄树就像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老狗，日渐枯萎。
即使全国的园丁们齐聚一堂，集思广益，也无法让番茄的产量恢复到以前的水平。
在女王失踪30年后，番茄的年产量甚至下降到了10个以下。
以管理番茄温室自居的摄政王家族的政治地位也随之暴跌。
30年前，一位名叫加斯东·哈利乌登的天才园丁出现了，他将番茄的年产量恢复到了30个。
他照料番茄树的方式没有固定的章法。
有时他会弹钢琴给番茄树听，有时他会用温热的毛巾仔细地擦拭番茄树的枝干，有时他甚至会弄来龙的粪便，施在番茄树的根部。
当人们问他究竟有什么秘诀时，加斯东只是用一句让人难以理解的话来回答：“倾听树木的声音。”
就这样，番茄树在30年的时间里，稳定地产出着黄金番茄。
而现在，他竟然突然提出辞职，这让新任摄政王不得不将其视为一场政治危机。
于是，他取消了下午的行程，紧急约见了这位园丁。
“大叔，您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摄政王用的是他小时候对加斯东的称呼。
自从他担任摄政王之后，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他一直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而现在，他却像个孩子一样，低声下气地恳求一位老人，可见这件事对他的重要性。
但即使是夏洛蒂亚最有权势的人的劝说，也无法改变老人的决定。
“我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决定辞职。”
“大叔的能力怎么会不足？您可是世界上最棒的园丁！您就实话实说吧，究竟是为什么？是薪水不够吗？”
加斯东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为了未来。”
“未来？”
“是的，我会带来一个可以接替我的人，或者说，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人。”
“真，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摄政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如果加斯东能找到接班人，那自然是好事。
但他对此表示怀疑。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继任者。
但他带来的候选人，没有一个能让加斯东满意。
“有，一定有。”
在向摄政王再三保证之后，加斯东终于得以离开。
离开摄政王的官邸后，他拖着行李箱，坐上了马车。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喃喃自语道：
“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加斯东·哈利乌登，
这位68岁的老园丁，毅然而然辞去了番茄温室园丁的职位，踏上了寻找他内定继承人的旅程。
***
鲁兹教堂的老神父提香，一脸不悦地看着坐在教堂里的客人。
圣神教的教堂被称为圣域，他们有义务保护所有来教堂寻求庇护的人。
在教会拥有至高无上权威的过去，即使是犯下杀人、抢劫等重罪的逃犯，只要躲进教堂，警察就无权逮捕他们。
虽然现在教会依然有义务维护圣域，但神父并没有义务喜欢那些违背他个人道德准则的人。
神父从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身上，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是一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气味。
只有曾经在异端裁判所担任过调查员的他，才能闻到这种味道。
他皱着眉头，嗅了嗅。
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如此浓烈的气味了。
这个男人，一定是个强大的魔法师。
“您似乎不太喜欢我。”
男人的话让神父愣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客人都是上级派来的，他不能怠慢。
男人举起双手，示意他不要紧张。
“我能理解。你肯定没想到，‘黑魔法师’追踪小队的队长，竟然会是一个魔法师。”
在马戏团大奖赛开幕式之前，各个教堂都收到了一份公文。
公文要求，如果发现任何与黑魔法师有关的消息，都要立即上报给上级教区。
提香是在歌舞厅的审判事件发生很久之后，才上报了这件事。
因为他觉得，这件荒唐的事情，和黑魔法师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审判本身就是一场政治阴谋，而黑魔法师的名字，也只是在审判的最后才被提到一次。
但上级似乎把任何消息都当成宝贵的线索，派人来调查了这件事。
他没想到，追踪小队的队长竟然会亲自过来，更没想到，他竟然是个魔法师。
老神父提交的报告只是简单地概括了事件的经过，所以队长要求他提供更详细的信息。
但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神父也只是道听途说，他知道的，并不比杂志和报纸上报道的更多。
“我听说，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
听到他的话，提香想起了和他关系很好的，骑警队的年轻军官。
在开幕式之前，他们两人一起制服了那些闹事的杂技演员，并将他们关进了监狱，这一切仿佛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是说萨沃？他被调到偏远地区去了。”
“那我可以见见卷入这起案件的马戏团团长吗？”
“恐怕不行，弗兰克·艾德斯坦马戏团三天前就离开鲁兹了。”
听到神父的话，追踪小队的队长一脸失望地放下了报告。
“那关于这起案件的调查资料呢？”
“我昨天接到通知说您今天会来，就去找了找资料，但因为这是一场因为政治原因草草结案的审判，所以相关的资料都被销毁了。
啊，等等，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他参与了这起案件的起诉，他应该看过所有的调查资料。”
听到神父的话，队长的脸上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他在哪儿？”
“正好，他现在就在教堂里。”
神父把他带到了教堂角落里的一个小阁楼。
多斯维尔男爵正蜷缩在那里，睡得像个乞丐。
他借钱赌博，结果输得倾家荡产，现在被债主追债，只能躲到教堂的圣域里避难。
他被吵醒后，看到眼前的男人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瑟缩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从这个男人身上捞点好处。
但他最近被债主们折磨得够呛，胆子也变小了。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男人的所有问题。
听完多斯维尔男爵的讲述，队长点了点头。
这确实不是他们要找的案件。
只是一场由贵族政治阴谋和调查人员的臆断造成的闹剧而已。
队长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白跑一趟。
他本来以为，在马戏团大奖赛开幕式上发生的这起案件，会有什么线索。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老神父倒是挽留他，让他留宿一晚，但他并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不了，我得走了，我和我的同伴约好了，在附近见面。”
更何况，作为一个恶魔信徒，他也不想在教堂里过夜。
***
拉斯维加斯北部的内华达荒原。
曾经有一个叫做阿拉莫的小镇，坐落在荒原的入口处。
之所以用“曾经”，是因为它现在已经消失了。
大约一年前，阿拉莫小镇遭到了恶魔的袭击，所有居民都在一夜之间被杀害。
阿拉莫只是荒原上一个供旅人歇脚的小镇。
它只有一个特别之处。
那就是，镇上有一所马戏学校，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并教他们杂技表演。
这是17年前，马戏团大奖赛的恐怖袭击导致大量杂技演员丧生后，为了弥补人才缺口，而雨后春笋般涌现的马戏学校之一。
几个月前发生的事件，也夺走了这所学校里大部分孩子的生命。
恶魔的出现，意味着这片区域与深渊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幸存下来的人们，抛弃了小镇，去了其他地方。
小镇旁边的小山上，立着上千块墓碑。
那是幸存者们草草掩埋遇难者后，竖起的墓碑。
这些墓碑是用木板拼凑而成的，看起来很简陋。
一个小伙子站在墓碑前。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身材高大，一头棕色的卷发。
他悲伤地抚摸着每一块墓碑。
每一个孩子，他都记得，每一个孩子，都曾是他的回忆。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天。
“真的吗？”
一个脸上长满雀斑，身材矮小的男孩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听到了他的问题。
他知道，这个没有主语也没有宾语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我都说了好几遍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
“该死，我们也不敢相信！艾拉姐姐竟然……”
男孩强忍着泪水，转过头去。
年轻人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不起，我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没，没事……我，我们也不敢相信……”
看着男孩默默流泪的样子，年轻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和艾拉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家人一样。
他和艾拉的成绩，一直在学校里名列前茅。
他认识的艾拉，是一个拥有无限杂技天赋的女孩。
她坚强、开朗、善良。
而现在，她竟然召唤恶魔，杀死了镇上所有人，包括学校里的同伴，然后离开了小镇。
即使再听一遍，他也不敢相信。
如果不是所有幸存下来的孩子都这么说，他绝对不会相信。
“老大！”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从山下跑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本杂志。
年轻人看向她递过来的那一页。
虽然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还不够清晰，但要辨认出熟悉的面孔，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页刊登的是在六大剧院中获得星星的马戏团的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认识她。
“艾拉……”
就在刚才，年轻人还在犹豫不决。
事件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镇上。
所以，即使他听幸存的孩子们讲述了事情的经过，也觉得有些不真实。
艾拉竟然杀死了所有的同伴？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但当他看到照片中艾拉的表情时，他感到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她笑得很开心。
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他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在演戏。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同伴们的死亡。
忘记了幸存者们的悲伤。
她就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一样。
年轻人觉得艾拉变得很陌生。
你在那里干什么？
你的同伴都死了。
你的师父也倒下了。
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嗯？
“你打算怎么办？”
女孩的问题，让年轻人合上杂志，抬起头来。
“你告诉师父了吗？”
“没有，他肯定会阻止我们的。”
自从那件事之后，师父就一直住在拉斯维加斯的医院里。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学生们死去，虽然没有受伤，但心理上的打击却非常严重。
他让孩子们不要再追究这件事。
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大家都会有危险。
他会帮孩子们联系其他的马戏团，让他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一些幸存的孩子们，就这样离开了。
但也有一些孩子，无法忘记过去。
包括年轻人在内的五位马戏学校的学生，就这样聚集在一起。
“我们曾经是一家人。虽然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忘记我们这些孤儿，但我们不能忘记。我不管什么未来，什么前途，我一定要复仇。”
女孩说着，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年轻人。
她很担心年轻人会因为过去的感情而犹豫不决。
“老大，你真的能做到吗？你以前喜欢艾拉姐姐，对吧？”
听到女孩的话，年轻人脸微微一红。
“你不用说这种话。”
“……学校里有一半的男生都喜欢艾拉。”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孩，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从山下走了上来。
包裹上面，坐着一个化着小丑妆的女孩，她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盯着年轻人。
“你还在犹豫什么？喜欢？那又怎么样？她是个叛徒！杀了她！我们要杀了艾拉那个贱人！”
“……没错。”
年轻人点了点头。
他看着聚集在这里的孩子们，说道：
“如果想离开，现在就走吧。虽然我没有见过你们说的那个恶魔，但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别担心。”
“我们和你一起去。”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不管什么恶魔，我们只要杀了她！”
“我也不会退缩。”
年轻人望着北方，紧紧地握着拳头。
他把心中的犹豫，埋葬在了风沙之中。
他想起了同伴们的墓碑，以及艾拉那灿烂的笑容。
两幅画面缓缓重叠在一起。
他将原本不存在的仇恨，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并发誓。
艾拉。
他一定要杀了她！
他一定要为死去的同伴们报仇。
五个人，怀揣着对同一个人的仇恨，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