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县,县衙之内,秋日微凉,檐下风铃轻响。书房之中,陈县令负手而立,眉头紧锁,案上摊开着一叠折子,皆是各地富商递来的请帖,言辞恳切,无非是求一桩生意,想分安蝌服饰店的利益。
此店近来名声大噪,三处铺面生意火爆,又扩张了十余家,广宁县内各深闺女子皆趋之若鹜。
绫罗绸缎,巧裁精绣,价格虽高,却仍供不应求,甚至已成风尚。现如今,外地富商纷至沓来,欲分一杯羹,其中不乏有权有势者,这令陈县令颇感棘手。
一旁的师爷见他愁眉不展,遂上前拱手提醒:“大人,这些商贾背后多有京中权贵影子,若一概回绝,恐生事端;可若应允,吴薛两家闹起来,恐引众怒,此事须得三思。”
陈县令轻叹一声,走至案前,拈起一封书信,沉吟:“没想到一个女儿家之物,竟能如此大动干戈!若贸然以县衙名义提调分配,岂不惹得全县女子不满?”
要是这些妇女在自家男人枕边说一两句县令的坏话,那他这个官还当个屁啊,到时候别说政绩了,只要上面来人一打听他在百姓心中的评价,做的再好,印象分也会没了。
“这吴、薛蝌二人虽年轻,然其生意做得井井有条,将近半年就给县衙财政交了不少税,且未曾有过分之事,若强行压下,岂非自损清誉?”
说罢,他放下书信,长叹一声:“此事,我自己如何决断,都是两难。”
思忖片刻,师爷抬眼望向县令,道:“大人何不去请教老太爷?”
县令看了他一眼,暗自点头。
当日午后,陈县令带着折子回到家中,寻至书房,正见老父陈章捧书静读。
陈章年过六旬,鬓发斑白,然神色淡然,虽没做过官,但仍在望文斋教授学子,潜心研读经义。
见陈县令进来,他不紧不慢地合上书卷,抬眼望来,问:“何事眉头紧锁?”
陈县令深施一礼,将手中折子呈上,道:“父亲,这些商贾来函,皆欲入股安蝌服饰店,儿子思来想去,难以决断,遂来请教。”
陈章接过信函,粗略扫过,复又放下,淡淡道:“此事,汝乃县令,当自行决断,何故来问老夫?”
陈县令闻言,苦笑:“正因难决,方才来求教父亲。此事若许,恐招人非议;若拒,亦恐惹权贵不满,望父亲解难!”
陈章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此乃商贾之事,自当问商贾本人。汝可曾去与店铺主人家谈过?”
陈县令一愣,旋即恍然,道:“父亲之意,是让我直接问吴、薛两家?”
陈章颔首,道:“这生意是他们所创,去问,便知其意。然后才有下一步抉择,遇事不要只顾着胡思乱想。”
陈县令思索片刻,拱手:“多谢父亲指点,儿子这便去办。”
翌日,县衙差役奉县令之命,请吴玄安和薛蝌入府一会。
彼时,吴玄安正于家中研习三试之策,听得消息,亦不慌张,整顿衣冠,随差役而行。
至县衙前堂,薛蝌也来了,“安大哥,你也来了。”
“是啊,先进去看看是什么事。”
“好!”
二人进入内厅,而陈县令已然端坐,见两人入内,抬手道:“二位,快快请坐。”
吴玄安和薛蝌拱手一揖,端然落座,两人目光平静,丝毫不见拘谨。
陈县令望着眼前的吴玄安,心中暗忖:此人虽年少,然神色沉稳,举止不凡,倒不像寻常商贾之徒。至于薛蝌,略带稚嫩,一举一动皆以吴玄安为主。
思及此,他缓缓开口:“今日请二位来,是有一事相商。”
薛蝌点头,吴玄安微微颔首:“大人请讲。”
陈县令将桌上折子推至吴玄安和薛蝌面前,继续说明缘由:“此皆外地商贾来函,欲入股安蝌服饰店,二位不知作何想?”
吴玄安不疾不徐地拿起几封信,扫了几眼,心中已然了然。倒是薛蝌,心中有些不定。
只见吴玄安放下信函,略一沉吟:“大人,此事之关键,不在商贾,而在广宁县。”
陈县令微微挑眉:“此话怎讲?”
薛蝌也想知道吴玄安有什么高招!
吴玄安微微一笑:“安蝌服饰店所售之物,皆为女儿家衣裳,如今遍及广宁县内,凡有身家者,皆购其衣。若此刻引入外商,虽得其利,然恐商风大变,损及原有之物,非百利之事。”
他顿了顿,接着道:“再者,若广宁县外商人入股,届时经营权易主,难免有些人胡七八搞乱改一通,届时县中女子之意若不被尊重,岂非自坏名声?”
陈县令闻言,缓缓点头,道:“安小哥儿所言极是,本官也是考虑到这点,一直不敢回言。薛公子若有想法,不如也提一下,我们大家商量一下。”
薛蝌拱手:“不瞒大人说,小子只是跟在安大哥身后做事,决策之类的,确实不擅长,不如听安大哥如何决断。”
他年纪比吴玄安还小,很多地方格局根本不够。
吴玄安见他没有冒然提议,倒是个会听会想的人,他遂又补充道:“大人,其实此事也非全然不可行,若大人真有意引商,不如设定个规矩,不使外商掌控经营,只作资金之投入,取分红而不干涉。同时我们二人扩大产业,增加产量,使外商代理我们的产品,从本县取货卖往别处。一来可使广宁县商业物资流走富裕增加税收。二来也避免外商以大欺小,打压县内其他小型商铺,而后一家独大。”
陈县令闻言,心中已有定计,他仔细思索片刻,郑重道:“此法倒是可行,既不拒商,又不损己。”
他抬眼望向吴玄安,目光微微一沉,道:“安小哥儿年纪尚轻,竟有此远见,倒令本官刮目相看。”
吴玄安淡然一笑,道:“生意之道,不过如此。”
几天后,在陈县令的引荐下,来了七家布庄外商,陈县令作保,定下规矩,凡欲入股安蝌服饰店者,只得以银钱投资,不得干涉店铺经营,亦不得更改原有女装之特色。
此策一出,这些商户都在权衡利弊,最后商议变股为代理,从广宁县拿货到各地去卖。
而安蝌服饰店,则是拿出一成代理利益奉于县衙日常公用。毕竟这批货标上广宁县的标签,以及陈县令的官印,县衙拿一成,本就是应该的,而且这叫政绩。
陈县令深感庆幸,若非吴玄安之计,自己恐怕仍是进退两难。既保住了广宁县妇人们的喜爱,又使外地商贾得了想要的,皆大欢喜。
当夜,他回府复与父亲陈章提及此事,陈章闻之,只是淡淡一笑:“你之为政,尚需多历事,今日得此小良策,皆因你愿听当事人之言,非自以为是。君子取善言方能眼明心慧,而非自步内箍,走入绝地!”
陈县令闻言,郑重拱手听之,且言:“多谢父亲教诲。”
夜色沉沉,县衙之外,广宁县依旧繁华如常,安蝌服饰店的灯火,映照着满城女子的欢喜,而在这幕后,吴玄安静坐于书案之前,继续研习三试之策,偶尔也放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