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王朝,燕京,养心殿东暖阁。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殿,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位军机大臣和王公贵族脸色煞白,冷汗浸湿了朝服。摄政王耶律华拿着几份刚收到的申城电报,双手因为愤怒和惊恐而剧烈颤抖。
电报的内容,每一条都像是一道惊雷:
——申城林宇于今日召开中外记者发布会!
——发布会上,林宇当众枪杀东洋帝国《每日新闻》记者一名!
——《大乾日报》主编钱志远斥其为逆贼,亦被林宇当场枪杀!
——发布会最后,林宇公然宣布申城即日起脱离大乾朝廷,自立门户!
“混账!逆贼!!”耶律华猛地将电报拍在桌上,霍然起身,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陈景文呢?!”他猛地转向徐世昌,声音嘶哑,“陈景文去了申城快七天了!他人呢?!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申城今日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他人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他不敢再说下去。钦差大臣抵达数日,音讯全无,而林宇却在今天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这不能不让人往最坏处想——陈景文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王爷息怒!”徐世昌声音发颤,“陈大人抵达申城后,确实……确实再无音讯传回。今日申城剧变,恐……恐怕陈大人已遭不测……”
这个猜测让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连朝廷派去的钦差大臣都被林宇秘密处理了,那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废物!全是废物!”耶律华气得浑身发抖,“派他去稳定局势,结果人去了就如同石沉大海!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庆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王爷……看来……林宇早已心怀不轨,连钦差抵达都无法震慑,反而……反而在今日彻底摊牌……此獠……已成心腹大患!”
“还用你说!”耶律华怒吼,“现在东洋人那边怎么办?!他们的记者被杀了!林宇还宣布独立了!这烂摊子谁来收拾?!”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带着哭腔尖叫:
“报——!王爷!东洋公使山田大人……带着武官闯宫门了!说……说帝国记者光天化日之下被枪杀,是对大东洋帝国最严重的挑衅!要求朝廷立刻给个说法,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帝国海军将立刻封锁申城!还要派兵登陆,替天……替朝廷‘剿灭叛逆’!”
“他们敢!”耶律华目眦欲裂,但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上次还能用“已派钦差”拖延,现在钦差下落不明,人家的记者却实实在在被杀了,林宇也公然反了,所有的借口都没了!东洋人这次是铁了心要发难了!
“王爷……”徐世昌哀嚎道,“林宇跋扈,钦差失踪,东洋人逼宫……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殿内一片绝望的死寂。
良久,耶律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他空洞的目光扫过殿内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最终化为一丝疯狂的决绝。
“传旨!”他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将今日申城之变,林宇枪杀东洋记者、朝廷命官、宣布独立之事,以及东洋人最后通牒的全部内容,即刻八百里加急,送往奉天!”
“王爷……”
送给北境军大帅慕容擎!”耶律华打断了想要劝阻的大臣,语气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告诉慕容大帅!林宇坐大,祸乱东南,朝廷钦差恐已殉国!东洋人借机发难,意图染指申城!国家危亡,系于一线!恳请大帅……以社稷为重,发兵靖难,挽救危局!”
这封旨意,字字泣血,却也将朝廷的无能和推诿暴露无遗。
旨意迅速发出,如同投向未知深渊的一颗石子。养心殿内,只剩下几具行尸走肉般的身影。他们不知道,这封信能否换来关外枭雄的援手,他们只知道,大乾王朝的风雨,从未如此猛烈。
而掀起这场风暴的那个年轻人,此刻正在他们无法触及的申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大乾王朝,燕京火车站。
夕阳的余晖给这座古老的都城披上了一层金黄的外衣,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萧瑟与沉闷。
与申城火车站的喧嚣、混乱、充满异域风情和勃勃生机不同,燕京火车站显得秩序井然,但也更加陈旧和安静。
月台上的人流远不如申城那般拥挤,穿着长衫马褂、头戴瓜皮帽的身影居多,偶尔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和尘土的味道,夹杂着一些北方特有的干冷气息,与申城那种潮湿、混杂着海洋和工业味道的空气截然不同。没有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只有几辆老式马车和人力车在站外安静地等候着。
火车缓缓停稳,车门打开。经过了数日的颠簸,礼部侍郎陈景文,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脚步虚浮地走下车厢。
他不再是南下时那个虽然忧心忡忡、却还努力维持着朝廷命官威仪的钦差大臣了。此刻的他,身着一身略显褶皱的便服,头发凌乱,眼神空洞,脸上写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惊惧。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仿佛一下子多了好几道皱纹,整个人都佝偻了不少。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孤身一人。那两百名“护卫”他的甘州卫兵,早已在他离开申城时就被打发了。
至于他原本的几个贴身随从,则被林宇以“照顾大人起居”为名,留在了申城,是死是活,他已无从得知。
走出车站大厅,看着眼前熟悉的燕京街景,陈景文心中却涌起一股强烈的陌生感和凄凉感。
灰色的城墙,古老的牌楼,飞檐翘角的店铺,还有那些穿着传统服饰、步履缓慢的行人……这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古朴、规矩、带着一种沉淀了数百年的厚重感。
但不知为何,在经历了申城那番冲击之后,眼前这幅景象,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迟暮。
这里没有申城那种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没有高耸入云的西式建筑,没有穿着时髦旗袍、大胆展示身段的女子,更没有那种仿佛要冲破一切束缚的、带着野性的活力。
燕京就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者,虽然依旧保留着昔日的威严和体面,却难掩那股日薄西山的暮气。
而申城,则像一个精力旺盛、无法无天、却又充满无限可能的少年。
陈景文茫然地站在街边,看着一辆辆慢悠悠驶过的人力车,心中充满了苦涩和迷茫。
他的南下之行,彻底失败了。不仅没有完成朝廷交代的任何任务,反而连自身的尊严都被那个年轻人踩在了脚下。他在林宇面前的卑躬屈膝,那番被彻底击溃心理防线的狼狈模样,恐怕已经成了笑柄。
朝廷钦差?想到这个身份,陈景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林宇绝对的实力和深不可测的手段面前,这个身份连一张废纸都不如。
他甚至连一句斥责的话都没敢说出口,就被对方用无形的压力逼得差点崩溃。
自己现在该怎么办?回去如何向摄政王交代?如实禀报自己被林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经历?
还是编造一些谎言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无论哪种选择,恐怕都难逃责罚。那位手段狠辣的摄政王,绝不会容忍如此丢脸的失败。
他甚至不敢想象耶律华得知真相后,会是何等雷霆震怒。
寒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陈景文打了个冷颤,拉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不仅仅是来自深秋的天气,更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绝望。
陈景文就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人,既无法融入申城那种新兴的、充满力量却也混乱无序的世界,也无法再心安理得地回到这个看似稳定、实则正在缓慢腐朽的旧体系中。
未来的路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在官场沉浮了大半生的老臣,似乎已经跟不上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了。
而等待他的,或许只有朝廷的怒火和同僚的嘲讽。
陈景文茫然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宫城轮廓。那里,曾经是他奋斗一生、引以为傲的地方。但此刻,那片熟悉的剪影在他眼中,却显得如此遥远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