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听完骆怀慎的话,微微闭了闭眼眸,轻轻叹息一声。
过往四年中,原本是云琼华提拔柳璟为钦差,主理新政的推行。
时怀瑾被云琼华贬谪后,云琼华已积累了深厚的民望。如今新政普惠百姓,民间更是对她颂声载道。
然而某日,慕容昱来到仁寿宫,长跪不起,请求云琼华保重身体,再不可操劳过甚。
她先是怔愣疑惑,送走慕容昱后,她思索许久,才明白了他的心思。
慕容昱身上流着慕容氏的血,又在波诡云谲的皇宫里生存十多年,早已不是寻常稚童。
他已对自己起了疑心。
次日,云琼华的懿旨晓谕百官,她自即日只垂帘听政,而不再入紫宸殿批阅奏折。
新政一切事宜,也由骆怀慎和摄政王协助皇帝主持。
慕容昱感动万分,下了朝便来到仁寿宫粘着云琼华,给她送点心,又让她给自己讲话本里的趣事。
她边说着故事,边轻抚着慕容昱的头,心脏却渐渐沉入深潭。
她心知总有一日,她与慕容昱,会在岔路口分离。
自此后,慕容昱将禁军尽数交给骆怀慎,又命他扩充十二监,以监察百官。
官员起初怨声载道,可骆怀慎手段狠厉毒辣,很快便压下了议论之声。
之后京中便开始流传一句话,宁过奈何桥,不入十二监。
骆怀慎的恶名,也随着这句话,传遍楚国大街小巷。
云琼华缓缓收拢思绪,睁开眼睛,望向骆怀慎,眼眸中明暗交替。
“……怀慎,你想要的得到了吗?”
骆怀慎眼眸轻颤,抿了抿唇,低垂下眼眸。
“得到了。”
云琼华勾了勾唇,撇开视线,轻笑一声。
“其实今日你不该来。”
“除了在含元殿,本宫已近一年没见过你。你若想保住你得到的,就应该一条路走到底。”
骆怀慎闻言,呼吸一滞,心口钝痛一瞬。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兰令牌,缓缓放在云琼华身侧的桌案上。
“奴才如今,已不配再保管此物了。”
那枚令牌光泽温润,未染尘埃,一看便是保存极好。云琼华自令牌上收回视线,转头望向骆怀慎。
“本宫既送出,便不会收回,也算留个念想吧。”
她眉眼微弯,眼神渐渐放空,语气轻柔,眉头却隐隐蹙起。
“那时候时怀瑾还是帝师,你是伴读,我常去旁听。”
“有一年,宫里下了大雪,我和昱儿满宫里跑,打着雪仗。你和时怀瑾就在一边看着。”
“那时候真好啊。”
“可惜,回不去了。”
骆怀慎听着云琼华的话,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收紧,他眼眶微红,呼吸也变得困难。
云琼华说完,轻笑了一声,听在骆怀慎耳中,却让他的心脏又是一痛。
“怀慎,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我只求你一件事。”
骆怀慎深吸一口气,忙压下了鼻尖的酸楚,重重点了点头。
“娘娘直说便是,奴才必当以命报答。”
“我说过,不要你的命。”
云琼华勾唇,眼眸中眼波流转,如易碎的琉璃映出斑斓的光。
“若有变故,求你务必保住环瑶的性命。”
骆怀慎闻言骤然一愣,往日种种在他脑海中迅速闪过。
他沉思许久,小心地将桌案上的令牌用绢帕包好,收入袖中。
而后他抬眸,望向云琼华的眼神满是坚定。
“奴才领命。”
骆怀慎走后,云琼华猛地跌坐在圈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在明,慕容昱在暗,唯有拉拢骆怀慎,才能为自己争取一线主动。
世人都说骆怀慎冷血狠厉,可她知道,他心怀经纬天下的抱负,又极重情谊。
自慕容昱对自己戒备后,骆怀慎已刻意疏远她许久。
可今日他主动前来,又帮月隐白带来了药。云琼华心知,他必是对昨夜之事有愧。
她刻意为骆怀慎筹谋,又追怀往事,为的便是让骆怀慎动情,从而站在自己这边。
他已挟制百官,一人之下,珍宝尽有之。
收拢骆怀慎,唯有攻心。
如今目的达成,云琼华的心里却极不是滋味。
她总想起骆怀慎与自己对饮后,那双微红的眼眸。
他当时曾说,他想要的,会要了他的命。
如今看来,犹如谶语。
云琼华心口憋闷至极,只觉自己堕入湖水,呼吸愈发艰难。
直至书意前来为她梳妆,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坐在了妆台前。
来到含元殿,坐在薄纱之后,云琼华望向武官队列,对上了云琼婉的眼眸。
云琼婉扬唇一笑,眉眼舒展,笑容明媚,瞬间冲淡了云琼华心头的郁气。
云琼婉大步出列,在殿中站定,举起了笏板。
“臣禁军镇抚使云琼婉有本启奏。”
“近日江湖之中常有异动,有江湖人士频与燕人接触。”
“而近年来,燕楚频有交锋,已是你死我活的境地。”
“四年前的京都之围尚历历在目,臣奏请急调地方守军回防京城,以备万一。”
她说完悄悄抬头,对云琼华眨了眨眼。
云琼华心头一暖,唇边不自觉浮现笑意。
四年里,她所提拔的寒门子弟渐渐占据要职,她再度提出任命云琼婉为武官。
她本想送云琼婉去地方军营,但恰逢她受到猜疑、慕容昱将禁军交给骆怀慎,云琼婉便决心留在京都,留在禁军之中。
她从禁军百户开始,连升三级,如今已做到了镇抚使。
云琼婉奏报完,慕容昱便要开口处置此事。
只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想到昨夜与云琼华的约定。他微微偏头,望向云琼华,勾起唇角。
“太后可有应对之策?”
一时间,殿中官员皆面面相觑。
近些时日,皇上临近亲政,已鲜少听太后的建议。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上竟主动求问太后的意见。
不知何时,慕容昱在官员面前,也不再唤她“母后”,而变成了“太后”。
往日她并未在意,可经历了昨夜的荒唐,她再听这个称呼,只觉得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烦闷,而后缓缓开口。
“本宫以为,谢总兵与燕军数次交手,最是合适不过。”
“不可。”
云琼华话音未落,慕容沅已上前一步,朗声开口。
“谢总兵重担在肩,怎能擅离职守?”
“调江宁总兵入京,才最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