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不久,一辆马车幽幽停在天牢门口。
云琼华一袭素白衣衫,头戴幕篱,被环瑶搀扶着缓缓走下马车。
天牢的门被一扇扇打开,云琼华在狱卒的引路下,走到了最深处的牢房。
四周阴暗,牢房上方唯一的窄窗也被封上,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
慕蓉沅身着囚服,衣衫上满是污浊的血迹,满头长发依旧银白。
只是与上次王府相见时比较,他的面色红润了许多,眼眸里也不再空洞,而是恢复了琉璃光彩。
他倚靠在墙角,怔愣地望着封紧的窄窗。听见轻缓的脚步声,他眼眸一颤,缓慢坐直身子,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云琼华走到牢房前停下,淡漠地看着他。她一挥手,环瑶便将食盒放在地上,缓缓打开,将佳肴一道道摆在牢门口。
云琼华蹲下身,自食盒中取出酒壶,斟了一杯酒,递向慕蓉沅。
慕蓉沅抬眸,望着云琼华,勾唇一笑,没有去接,依旧倚靠在墙壁一角。
“我罪孽深重,何必劳动娘娘亲自相送。”
云琼华微微垂眸,将杯中酒水尽数倒在地上。
“皇上不想杀你,是本宫念你辛劳,不忍让你活着受罪。”
“你我相识这么久,我定了你的生死,自然该来送送你。”
慕蓉沅看着地上洇开的酒水,嗤笑一声,对云琼华微微颔首。
“多谢娘娘体恤。不知臣的死期,在何日何时?”
云琼华扬唇一笑,声音温和,眼眸中却全无笑意。
“三日后午时,斩立决。”
慕蓉沅扶着墙壁缓缓起身,走到食盒前,席地而坐。
他将菜色一一看过,又看向一旁的酒壶,缓缓伸出手一一指过。
“娘娘把毒,下在了哪里?”
“是菜,还是酒?”
环瑶眼眸闪过惊讶,有些慌张地看向云琼华。
云琼华轻笑一声,缓缓蹲下身,与慕蓉沅对视。
“……都有。”
慕蓉沅也轻笑,拿起一旁的筷子,将菜肴一一尝过,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他放下筷子,看向云琼华的眼神深邃炽热。
“是我输了。”
云琼华勾唇,自袖中拿出一只木盒,缓缓打开,拿出里面的翠碧玉镯,放在慕蓉沅面前。
“本宫今日前来,一是送行,二是道谢。”
慕蓉沅一愣,望着地上的玉镯,眼神一沉,有些不明所以。
“娘娘这话,臣便听不明白了。”
云琼华轻笑一声,点了点地上的玉镯。
“我将此镯带入摄政王府那天,你说,我可为天下先。”
“如今我想明白了,所以来谢谢你。”
慕蓉沅浑身一颤,缓缓伸出手,将镯子拿起,紧握在手中,忽然放声笑起来。
他笑声癫狂,最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笑倒在地上。
环瑶眼眸一闪,戒备地望着慕蓉沅,上前几步,将云琼华护在了身后。
云琼华眉眼微弯,拍了拍环瑶的肩膀,对她安慰一笑,又看向慕蓉沅,缓缓开口。
“你千算万算,总以为是自己的筹谋,但你可知,一步步走来,你、我、皇帝,都落在了那人的圈套之中?”
慕蓉沅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慢慢支撑起身子,看向云琼华。
“臣愚钝,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钱汀已落入怀慎手中。”云琼华笑容灿烂,眼神却阴沉,“你知晓怀慎的手段,那钱汀也不是个硬骨头,没撑多久就招了。”
慕蓉沅缓缓跪坐起身子,勾唇一笑,眼波流转,望了云琼华一眼。
“钱秉笔?臣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娘娘提他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五脏六腑便传来剧痛,只一瞬,痛觉又尽数消散,仿佛刚刚的疼痛都是他的幻觉。
“……月隐白的新玩意儿,他说比怀慎的手段还灵。”
云琼华巧笑嫣然,望着面色惨白的慕蓉沅,指了指他手中的玉镯。
“此镯中没有毒或蛊,你命人将此镯修复如初,又执意送给我,并不为其他,而是因为……”
“……你对我有情。”
慕蓉沅的心重重一颤,他猛地抬头,看向云琼华。
额头滴下的泪模糊了眼眶,他只看得见云琼华在笑,眉眼弯起,眼眸中一片黑沉。
慕蓉沅握着手中的镯子,只觉刚刚的疼痛再度袭来。他抿了抿唇,声音渐冷。
“云琼华,你未免太过天真。”
“我意图谋反,又怎会耽于私情,被情爱拖累?”
“红云已经招了,离京祭祀当日,那些刺客的目的,是将我活捉。”云琼华打断慕蓉沅的话,放柔声音,对慕蓉沅一笑。
“那日在摄政王府,你曾说,你愿为我生死效忠。”
“如今我已起心动念,你不如站在我这一边。”
云琼华垂眸,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地上。
“你刚刚所中的毒,每一炷香发作一次,一次比一次时间长,直至长久地疼痛下去,再无止息。”
“这是你刚刚所中之毒的解药,说出那人的身份,我立刻帮你解毒。”
慕蓉沅望向云琼华,刚要开口,五脏六腑又是一阵剧痛。
疼痛散去,他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珠,勾起苍白的唇,虚弱一笑。
“是皇上告诉了娘娘那人的存在?”
“看来情字果然害人。”
云琼华敛了笑,刚要开口,慕蓉沅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过四年,禁军便无孔不入,百官人人噤若寒蝉。那人所做的,比骆怀慎更胜百倍。”
“他知晓太多人的秘密与贪念,只要一封信,便能让人为他所用。”
云琼华眼神一凛,提高了音量。
“他是谁?”
慕蓉沅望向云琼华,勾了勾唇。
“药神谷谷主来摄政王府找我时,认下了这个身份。”
云琼华脑海中混沌一瞬,她深吸一口气,蹙起眉头,眼神再度凌冽。
“江湖之人,为何搅动朝政?”
“这我便不知道了。”慕蓉沅勾唇一笑,望向云琼华的眼神意味深长。
“娘娘不是还抓住了钱汀?他怎么说?”
云琼华眼神一冷,垂了垂眸,没再说话。
慕蓉沅轻笑出声,艰难地挪动几步,拿到了地上的瓷瓶。
他将瓶中药液一饮而尽,抬手将瓷瓶往地上一扔。
瓷瓶瞬间化为齑粉,慕蓉沅收了笑,淡漠开口。
“怕是谢凌苍入城之时,钱汀就已经被那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