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如一条缓缓蠕动的长龙,稳稳当当地来到城门前,而后缓缓停下。
前方的护卫训练有素,迅速分列两侧,如同两堵移动的人墙,特意让杨奇伟的马车径直来到城门前。
临时县令张贺,一位身形略显佝偻的老人,率领桐柏官员们赶忙迎上前来。
张贺年逾五十,此前身为桐柏县的典吏,整日与衙门中的文书、档案、户籍等事务打交道。
他为人刚正不阿,在桐柏县基层小吏群体中非常有威望,备受敬佩。
桐柏县被攻破后,圣教经过考量,让张贺暂代县令一职,负责维持桐柏县的治安,保障县城的日常运转。
只见张贺一路小跑,神色紧张又带着几分恭敬,迅速来到马车前。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整理衣袖,膝盖刚弯下去,这才猛地想起圣教已摒弃了旧有的跪拜礼节,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赶忙拱手抱拳,声音洪亮却又带着几分忐忑开口道:“桐柏县临时县令张贺,率领桐柏县各级官员,恭迎教主大驾!”
张贺反应敏捷,可他身后的一些官员以及乡老们,就没这么机灵了。
他们大多年过半百,一辈子和大明朝的规矩打交道,跪拜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
他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张贺身后,当张贺换成抱拳拱手礼时,很多人已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恭迎教主圣驾!”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高喊一声,刹那间,其他人纷纷跟着呼喊起来,声音如滚滚雷鸣,在城门前回荡。
随着这些乡老和小吏们下跪,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受到影响,像被无形的力量推动,大片大片地跪了下去。
有人扯着嗓子,激情澎湃地跟着高呼:“恭迎教主圣驾!”
有人满脸茫然,不知所措,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还有人紧张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撅着屁股,大脑一片空白,连周围发生了什么都浑然不觉。
人群之中,隐踪、裂地、控风三人原本站在一起。
他们特意换上普通百姓的服饰,乍一看,倒真像父子三人,丝毫不起眼。
随着百姓们纷纷下跪,三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茫然。
但为了不暴露身份,三人不敢有丝毫懈怠,短暂犹豫后,也跟着百姓跪了下来。
只是他们身为锦衣卫最强刺客天团,更是锦衣卫的供奉,即便面对皇帝,也无需行跪拜之礼。
如今却要跟着普通百姓跪拜对头,隐踪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还有深深的气闷。
他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不满,小声嘀咕道:“不是说他们不兴跪拜吗?”
“还说什么人人平等,这和大明有什么区别?”
控风沉默不语,只是目光如炬,默默地观察着杨奇伟的队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裂地挠了挠头,一脸憨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隐踪的抱怨,索性保持沉默。
在隐踪低声抱怨之际,马车内的杨奇伟也在感慨。
他轻轻掀开窗帘,目光透过缝隙,看向外面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百姓,不禁长叹一声:“推翻皇权贵族容易,但想要打破百姓从小被灌输的皇权至上思想,谈何容易!”
王启武静静地跟在杨奇伟身旁,随意瞥了眼外面的场景。
对于这种情况,他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官员有不同的层级,有的负责管理百姓,有的负责管理官员,而王启武属于前者。
他长期与百姓打交道,自然清楚大明朝百姓的真实状况。
百姓们从小被灌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认定皇上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朝廷的决策不容置疑。
他们无需思考,更不能质疑,只需满足朝廷和皇上的要求,便可以了。
若是有人提出质疑的话,那无疑便是对大明皇朝有意见,对皇上有意见,是乱党,是叛逆。
朝廷也不遗余力地进行相关宣传,比如宣扬皇上勤政爱民、勤俭节约。
前些时日,上面不是还有命令,要大肆宣扬皇上的勤俭,连破旧的龙袍都不舍得扔,还要打补丁继续使用的事迹。
地方士绅们更是宛若受到号召,纷纷呈万民书,表达对皇上勤俭的敬佩,以及对皇上遭遇这种“委屈”的惶恐。
他们如此写道。
皇上是天子,百姓是天子的子民。
天子如此简朴,让百姓于心何安,于心何忍。
这就如同儿子不孝顺父亲,是要被诸神厌弃的啊。
王启武想到这些,差点笑出声来。
简朴?
他们当真以为龙袍和他们穿的衣服一样?
龙袍的制作工艺复杂。
若是采用缂丝工艺且龙纹图案复杂、装饰繁多的龙袍,仅缂丝这一道工序就可能需要数月时间,再加上刺绣、裁剪、缝合等工序,制作周期可能长达数年。
像万历皇帝的缂丝十二章衮服龙袍,工艺极其复杂,从设计到成品完成,花费的时间便有数年。
哦,这可不是一个人的数年之功,而是数百人!
且龙袍因为制作工艺复杂,是不能洗的!
若是脏了,烂了,就需要重新制作。
可重新制作,哪怕是最简单的礼服也需要数百人耗费半年之久。
华贵的礼服更是需要数年!
且不说这些小小的花费。
皇宫里太监数量多达两万人左右,宫女也有五千人以上,这还仅仅是京师皇宫的情况,更别提南直隶陪都以及其他行宫了。
此外,还有被皇帝派往各地充当监军,为其捞钱的太监。
整个天下,为皇上一人服务的太监恐怕不下十万人,宫女也超过万人。
所谓的简朴,简直是荒谬至极的笑话!
王启武想到这些往事,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流露出几分轻蔑,又带着几分叹惋。
“教主想要建立属于人民的国家,可天下百姓连什么是人民都不清楚。教主当真认为,这样一群被皇权愚弄的人,能和您携手建立属于人民的国家?”
说到这里,王启武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奇伟,眼神中充满了探究与疑问。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许久。
杨奇伟立志建立属于人民的国家,王启武在了解其理念后,也深深向往这样的国家。
他虽身为朝廷官员,却算不上食利阶层。
说到底,只是朝廷的低级打工仔。
在任期间,还算有点权力,可一旦卸任,就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
正因如此,很多官员一旦坐上那个位子,便至死都不愿下来,因为只有在位子上,才能享受他人的吹捧,获取财富、美女和名利。
而在属于人民的国家里,像他这样的基层官员,即便卸任,依旧能享受国家给予的保障,不用担心遭到清算,还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但王启武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这样读过书,知晓皇朝谎言的人,理解自由平等尚需时日,那些从小灵魂和思想就被扭曲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懂什么是人民,什么是平等和自由。
凭他们,能建立属于人民的国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