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都敢主动叫号,贾琏当然要去喽。
难道怕他不成?
不过他可不是中了激将法,他倒是也想仔细瞧瞧贾雨村这个人。
他虽说看不上贾雨村,但是他内心总是相信林如海和待遇这一对人精儿父女的。
他们两个都不厌烦的人,贾琏倒要瞧瞧,这贾雨村有什么特别之处。
夜泊运河,水映天星。
贾琏与贾雨村在窗边,对面而坐。
贾琏单刀直入:“先生这么积极护送林妹妹进京,我瞧着是先生想借助林妹妹身份入我贾府,见我叔父。”
“先生利用林妹妹,却不知先生能为林妹妹提供什么?”
桌上灯火被水风吹动,映在贾雨村眼底。
明灭摇曳。
贾雨村一笑,举杯:“林兄他没说错,琏二爷虽然年轻,可眼光敏锐,不可小觑。我先干为敬。”
他喝他的,贾琏可没兴趣陪他一个。
贾雨村喝完,见贾琏动都没动,也不尴尬。
“我这女学生进京,虽说是外祖家,可是谁敢保证贵府就不会慢待我这女学生了?”
贾琏不由得扬眉:“哦?”
“如此说来,先生是从旁监督我贾府?”
贾琏都忍不住冷笑了:“可是先生复职还要有求于我贾府,又说自己从旁监督我贾府不慢待林妹妹?”
“哈,你这是「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哈!”
贾雨村没听懂:“琏二爷说的是……?”
贾琏叹口气:“就是类似「贼喊捉贼」。”
贾雨村展眉点头:“琏二爷说的有理。”
贾琏微微眯眼:“这就完了?先生竟不解释么?”
贾雨村摇头:“不解释。”
“虽说两者身份的确有些妨碍,但既是林兄相信我能办好,那我就尽力而为。”
贾琏深吸口气,捉起桌上酒盅,仰头喝干了酒。
贾雨村方才虽然没正面回答他,可是这反倒让贾琏心中一处猜想有了答案。
贾琏将酒盅丢开,转头望向窗外,水色天光,互成倒映,若是醉眼看去,倒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哪个只是虚影了。
贾琏“嗤”地一笑。
贾雨村好奇,“琏二爷是喜欢这酒?”
贾琏摇头:“我是想起先生刚被罢官时的表现,颇为与众不同。”
贾雨村挑眉,“我罢官时的反应,琏二爷竟然知晓?”
贾琏白贾雨村一眼。
他当然知道啊,原书里看见的啊!
好容易考中个进士,外放为官,干到县令。结果没干多久就被上司给参奏,叫皇上大怒而丢了官职,这若是换了旁人,八成郁闷死了,或者干脆愤世嫉俗出家去也。
可是这位贾雨村先生,完全没当回事,嬉笑自若。将家小送回原籍之后,干脆担风袖月,游览名胜古迹去了。
此等心怀,竟与贾雨村这个人物的人设有些矛盾了。
当初贾琏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曾嘀咕过:这是精分了?
总没想到,曾经的一点怀疑,待到今日,竟成了他心中疑窦的答案。
贾琏忽然向前倾身,隔着桌面,凝住贾雨村那双老奸巨猾的眼睛。
“我知道了。先生这一程,护送林妹妹是真;攀附我贾府,倒未必是真。”
贾雨村此前一直笑眯眯作陪,以一种大人看着孩子的超脱面对贾琏。
可是这一刻,他脸上的悠然自得缓缓散去。
“哦?琏二爷为何这样说?”
贾琏耸肩:“我家虽是公府,可是我那二叔自己也只是五品官员。在京中,三品以下都是芝麻绿豆大,他哪里有本事帮先生复职?”
“他若当真有这个本事,他早为自己谋求擢升了!”
“别说因为如今我大姐姐入宫,我那二叔地位就抬高了。毕竟我那大姐姐位分尚低,我二叔还不敢说自己算「外戚」。”
贾雨村听贾琏这么说,便重又淡淡勾起了唇角。
“琏二爷太过自谦了。国公府就是国公府,便是政老爷如今自己只有五品,然则朝廷还是体恤勋贵旧臣,凡有举荐,必定更有机会。”
贾琏却摇头:“不对。真正能帮先生复职的,关键还在我姑父身上。”
“……到时候,打动圣心的不会是我二叔的举荐,而应该是我姑父写给皇上的信。”
贾琏重又捏起酒盅,将那龙泉窑的小酒盅在指尖儿转了个圈儿。
“我姑父这巡盐御史的品秩虽说不高,只有七品到五品。可是因为责任重大,但凡能当这个官儿的,必定都是圣上的心腹!”
“我若没记错的话,巡盐御史可是有「密折专奏」之权~”
幸好贾琏又想起清代历史,密折专奏的制度起于康熙朝,扩大于雍正朝。密折可以不经过任何的机构,人员,直达御前。这得是何等的心腹!
说白了,巡盐御史就是能给皇帝「打小报告」的!
巡盐御史看似品级不高,但是就凭这一权力,地位便比贾政高了不知多少倍!
林如海若想举荐个人,直接打个小报告就够了,还用绕一个大弯子,找一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贾琏此言说出,贾雨村嘴角的笑意便又不见了。
他定定看了贾琏两眼:“有琏二爷这样的子弟,贵府必定荣华绵延。”
其实贾琏今晚还有更多的猜想,也十分想当面向贾雨村求证。
只是,朝堂凶险。贾琏刚穿来,还只想沉浸温柔乡,不想掺和那些腹黑游戏。
贾琏想到这儿,一笑而起。
“不管先生与我姑父之间有何默契,我不管,也不追问。更不会向我那二叔告密。”
“只一宗:先生既说是为了林妹妹好,那就请先生谨守一颗丹心,这句话要说话算话。”
尽管贾雨村这个人,在贾琏旧日的记忆里,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如今,为了黛玉,他愿意抛开所有旧日成见,重新来考量贾雨村这个人。
只要贾雨村真的对黛玉好,那他就可以原谅贾雨村其余的不好。
贾雨村也跟着起身,向贾琏抱拳。
“我说我监督贾府,可我身边何尝没有琏二爷在监督我?”
“我活到如此年岁,自诩颇有几分才智,也算机警。却没想到,却会遇到如琏二爷这样一位少年,竟让我这些年的世故,都不得不收敛。”
贾琏勾唇一笑,左手单手抓起两只酒盅,右手执壶倒酒,然后将其中一盅递给贾雨村。
贾琏主动碰杯,两人对夜色长天,一笑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