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耳边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琏兄弟’?素素,你今日竟然这样叫我?”
贾琏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李纨的眼睛。可手掌却还霸占地圈着她的脖子,“你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对我换了这样的称呼,嗯?”
便是他从江南回来时,李纨已经嫁给贾珠,可是她却也没叫过他“琏兄弟”啊!
她一这么叫,便仿佛她已经认了命,接受了她是嫂子、他为小叔的身份界定!
李纨怆然摇头,“因为这已是事实,无法更改。这便是我的命吧,我若再不接受,到头来只能叫咱们两个都为难。”
贾琏指尖上滑,从她脖颈到托住她下颌,“我不在乎这为难。你只要稍作等待,这个问题我会解决!”
贾琏现在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等等看,如今的剧情是否还会按照原书的情形发展,贾珠究竟会不会死。
贾珠若还是会死,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就算贾珠不死,他也有办法让他们两个和离!
他不会让李纨委屈一辈子。
可是李纨却含泪摇头,“可是你我的情形不同。你是男子,是荣国府未来的家主,你做什么都有底气;可我不同,我只是犯官之女,能嫁进荣国府来只是高攀,娘家指望不上一星半点儿。”
“我也曾经想要为你守着,想着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当一次烈女,豁出去拼将一次。可是当在这府邸里生活的时日渐久,我的心气儿竟也被一点点磨平了。”
“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没有勇气再抗争,而且就算珠大爷肯写休书放我自由,我却也不可能与你再有将来……我一天是你的嫂子,便一辈子都是你的嫂子,即便和离而去,可是这身份的渊薮却也是抹不掉的了。你们国公府的体面大于天,又怎么肯容许我再与你有瓜葛!”
贾琏听得心痛不已。
她是个弱女子,又是从小在李家那种极端的教养方式下长大。李守中宁肯让她少学些知识,却也要坚持让她学《女四书》,谨守妇德。
她嫁入荣国府这样的宅门,又是玉字辈里的长媳,这世道家规对她的禁锢自然更紧。她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也全都是情理之中。
他不怨她,只是疼惜她。
贾琏深深吸气,“你若打定了主意要当我的嫂子,我也不为难你。那你与我说说,你今后又想如何打算?”
李纨轻轻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清泪,“……我虽然想清心寡欲,但是我终究还是害怕那院子里的孤独。所以我想要个孩子。如果有了孩子,我就可以一辈子只守着孩子过活就是。”
贾琏眯起眼来,“孩子,你想要他的孩子?”
李纨含泪抬眸,“是,我想要一个他的孩子。可是,珠大爷他却根本就不想碰我。他恨我耽误了他与凤姑娘的姻缘,所以他每每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了嫌弃。”
贾琏听她这样说,怒火中烧。
李纨哽咽:“你先别恼,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要他的孩子。这不是说我就已经改了心意,我并不是贪图他的柔情,我甚至可以收养个族中的孩子过来!只要是一个孩子,能让我有个指望,帮我熬过那些寂寞的日子。”
贾琏心软,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她的头,“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孩子?”
李纨揪着贾琏衣襟,压抑地抽泣:“你不知道,珠大爷他身子很不好。老爷已是下了死命令,叫他今年秋闱必须中举。老爷说得简单,殊不知一百个秀才里,才能有一个人中举;这中举人的机会,甚至比从举人考中进士还要难。”
贾琏点头,他明白。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范进中举」那样极端的故事。
他看过一个资料,从秀才到举人,考中的概率只有1%;而从举人到进士,反倒有将近2%的几率。所以从数字上来说,中举的确更难。
“老爷的命令对于珠大爷来说就成了悬在头顶的剑。他不是不用功,只是他心急之下,越是用功却反倒收效更缓。”
李纨的父亲毕竟曾经担任过国子监祭酒,于是对这些科举之事,李纨比一般的女子都了解得更多。
“珠大爷每日里背书、写文章,我都陪伴在侧,我也都亲眼看着。我心下只是担心,他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今年秋闱怕是……难以如愿。”
“偏珠大爷那咳血的旧疾一直未愈,于是他每当用功过急时,便时常一口血呕出,身子愈发虚弱不堪。我想着好好找个大夫给他调理一回,可是他却拦着,不准我说出去。他说,若我找大夫,叫老爷知道了,会以为他在矫情。他不想让以虚弱的面目示人,更不想叫老爷和全家人失望。”
贾琏皱眉,“那你方才所说的「孤独」,又是何意?”
既然贾珠读书,每日李纨都能陪伴在畔,她却又为何说到孤独?
李纨垂下眼帘,下意识咬住嘴唇,似有隐瞒。
贾琏手掌微微加力,“说~”
李纨委屈地哽咽一声,“珠大爷也有扛不住压力的时候……他一旦那狂躁犯了,便最不喜欢看见我。他说我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我在他身边,便如同一个先生盯着他一般,叫他浑身都不自在。”
贾琏细细打量李纨的眼睛,“还有么?”
李纨深深闭眼,终究垂下泪来,“然后那样的日子,他撵走我,却将通房拉入床帐……他将他的压力都宣泄给他的那几个通房丫头。”
“那个小院子就那么大,我走又无处走,藏也无处藏,他们那样的声音在那小院子里格外响亮,却像是一声一声拷打着我的自尊。”
“我也曾想着,身为正室,不该嫉妒。若是他的通房能怀个孩子生下来,送到我身边养着,那我就也有个寄托。可是我却知道珠大爷身子骨儿不好,而且他也绝不敢叫老爷知道他这些日子时常与通房丫头荒嬉,于是那几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动静。”
李纨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而泣,“我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孩子,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这一点微末的希冀,难道也很过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