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凌韵叫醒还迷迷糊糊的小柳境,赶在晋王前头,由春桃赶着马车,往城外而去。
也不知是昨夜本就没休息好,还是马车摇摇晃晃让人不自觉犯困。凌韵晃着晃着就由原本的闭目养神变成了呼呼大睡。
等她醒来,马车已经行驶在了官道上。她撩开帘子,一眼看出去——就在那一瞬间,外面射入得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忍不住低声惊呼。
小柳境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确认凌韵无事后,趴到窗户边上,歪着脑袋问道:";师父,咱们已经到临川县了吗?";
";临川?嗯。";凌韵用手指挡着刺眼的朝阳,吸了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这才清醒了些,转而朝车外头询问道:";春桃。咱们还有多久到临川县?";
";小姐,你醒了啊?";春桃把马车赶得稍慢了些,然后迅速扔进去一个油纸包。
";姑爷准备的胡饼,我一直放胸口捂着,还热乎。小姐你和小境吃点垫垫肚子。咱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临川县了。到时候再吃点带汤水的。";
凌韵应了声,把油纸包递给柳境,自己披上斗篷坐到了外面,一边看风景一边和春桃聊天。
此时正值冬日,田野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霜,朝阳映照在霜痕上,折射出一层璀璨淡然的光芒。本应是很美的景色,田地里却不知原来种的什么作物,被冰冻坏了,全成了烂泥,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凌韵看的出神,叹息道:";冰灾是过去了。可庄稼和菜也没了。";
";小姐,云州灾民都在陆陆续续返乡了,这地只要有人耕种,菜也好,粮食也好,都会再长出来的。";
凌韵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对搀扶而行的老人身上,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不足半月的冰灾,云州死伤上万。数以十万计的灾民流离失所,再回到家乡的时候,一家人能够齐齐整整的都是万里无一的幸运儿。
失去父母的,失去儿女的,都在这无情的世道中苦苦挣扎,只为抓住那一丝渺茫又难以掌控的一线生机。
自己能穿成一世富家女,实在是幸运了。既然比别人站得更高点,那还是努力做个可以达济天下的富人吧。
等到了临川县,能多招点人去庄子上干活,就多招点吧。大不了从庆州多运点粮食过来,趁着冬天把晋王给的三个庄子周围的路也修了,以后出货也要方便许多。
脑子里转过一连串念头,凌韵见太阳已经高悬,便叫春桃再将车驾快点。
结果,马还没跑起来,车厢上一阵响动,几个黑球骨碌碌滚了下来。
";啊!";
春桃勒住马,停下一看,车底下竟躺了三个孩子。
凌韵赶紧下了马车,察看三人的情况。见三个孩子都只是轻微擦伤,她便放下心来。
";你们怎么会在我们车顶上?";春桃问。
";姐姐,求你们带我们走吧。后面有恶人追我们。";
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出声道。
两个年纪稍微小点的,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穿着破破烂烂的袄儿。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一个劲地冲凌韵二人磕头。
柳境正在吃饼,听到外面动静。一把将手中余下的塞进嘴里,也跟着跳下车来。
";原来头顶的窸窣声是你们发出来的。";柳境含含糊糊道。
三个小孩儿闻到胡饼的香味儿,连站都站不稳了,眼巴巴地盯着柳境。
凌韵见状,招呼柳境拿来一张胡饼,撕成三份分给他们。又从春桃那里取了水囊来,";你们慢慢吃,别噎到了。吃完了告诉我你们是谁?又是谁在追你们?你们何时何地上了我们的车?";
她向来见不得小孩儿遭罪,眼前这三个孩子饿得眼睛和脸颊都凹陷下去了,说话听着也没什么力气。
两个小的接过饼,先是瞧了一眼那个大的,见大的点了头,才三口两口把饼给吃了。
那个大的把自己那份又分成三份,分给两个小的,这才小口小口把饼吃了。
吃完,她舔了舔嘴唇,显然意犹未尽,却不再出声讨要吃食。而是给凌韵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姐姐,我们是塘沽村过来益山县逃难的。";
";你们的爹娘呢?";凌韵又递了一张饼给她,";你们在益山县就爬上我们的马车了?";
小孩儿点点头,把饼递给了两个小的。这回两个小的没急着吃,而是把饼贴身放好。
大点的孩子露出欣慰表情,继续道:";你们出发前我们就趴在顶上了。我们的爹娘都死了。之前我们在益山县被一个姓司马的校尉收养了,他不是好人,就是他追我们。";
凌韵闻言往后瞧了瞧,确认没有人追来,这才又问道:";你几岁了?他们是你的弟弟妹妹吗?";
也不知这话里什么词敏感,小孩儿听了脸色微变,不自觉地双臂抱在胸前,警惕道:";你喜欢小孩儿吗?";
";我当然……";凌韵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个";喜欢";不一般,便只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想多了,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
可很快,孩子接下来的叙述,就让她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春桃听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柳境的耳朵。她自己嘴里却不断冒出粗鄙的话来。
凌韵越听,越心惊,还是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先去察看孩子们隐秘处的伤口。
当看到那个最小的男孩子身上的伤痕时,她终于忍不住骂了那司马校尉的祖宗十八代。
也不知是马车里暖和,还是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两个稍小点的孩子,听着大孩子跟凌韵说话,眼皮子就慢慢耷拉了下来。头也开始一点一点垂了下来。
凌韵翻出一张羽绒被子盖在两个孩子身上,便对大一些的孩子道:";休息一下吧。等下就到临川县了。我在临川县有熟人,他是当官的,你们不用怕那个校尉追过来。";
与此同时,京城城门口,两队骑兵挥舞着大旗,飞驰而来。来人身着锃亮的铠甲,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冷峻的光芒。
领头的两个彪形大汉,最是得意洋洋。他们口中大喊:";太子殿下献祥瑞进京,闲杂人等回避!";
周围等着进城的人,纷纷侧目。
就见马队后面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笼子,里面有一只通体雪白的鹿。那鹿的毛色纯白无瑕,带了几分莹润光泽,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盛了星辰大海。此刻它正在笼中不安的走来走去,时不时用鹿角顶一下笼子。
";是神鹿!咱们陛下是真龙天子,才会出现此等祥瑞。";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周围的人纷纷跪地,满脸虔诚之色。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歌颂起乾德皇帝的圣明与仁德。
还有的人高呼着:“此等祥瑞降临,定是上天对吾皇的眷顾,也是对太子殿下的肯定。";
那两个领队的大汉往后面招了招手,队伍继续前行。
末了,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去看那大笼子停留的地方,便发现地面上竟散落着一些红色碎片,摸起来光滑细腻,阳光下有宝石光泽。
有见多识广者认出这是红珊瑚的碎片。这才有几人回忆起,那白鹿的鹿角好像也是鲜红的。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皆是震惊不已。这红珊瑚本就是极为珍贵之物,如今竟被用来装饰这白鹿的鹿角,可见太子殿下为了此次献礼当真是奢靡至极。
再看那远去的队伍,旌旗飘扬,铠甲闪耀,每一处细节都透露出非比寻常的富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