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实在不是一个喜欢拖延、一意推诿正事的主儿。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且有执刃的吩咐在前,无论早与晚,总归是要走上这么一遭的。
——那么,当然是宜早,却不宜迟了。
“郑家与宫门相去不远,往日我率整支商队在外行走,自宫门出发,一路赶至郑家,寻常车程也只需二三日工夫而已。”
这还是顾及了大部队的行进速度,因而有意减缓后的结果。
“今次出行,我预备轻装简从,大件儿的行李辎重一概不带,只领一队精干利落的侍卫上路,每人随身携带几日份的干粮,再调集一拨最勇猛的骏马也就是了。”
“如此轻骑快马……今日夜间出发,星夜兼程,想必明日入夜时分便能抵达,最迟——后日一早也一定能赶到。”
宫尚角安排得井井有条,如是道。
至于调查……想来也不是什么太费时间的事儿。
在场几人大都心里清楚,如今距郑南衣暴露细作身份之时,已然过去了好几日,而以常理推论,郑家叛变应当是发生在郑南衣投身无锋之前的事儿,那么……时间上间隔的也就更久更远了。
事发距今已有多日,眼下才去细查,这显然不是略慢无锋一步两步的事儿了,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早已迟了无数步,耽误了许许多多的功夫了。
说到底,如今去查,查出来的究竟是事情的真相,还是旁人早就替他们准备好了的“真相”——还尚未可知。
就算真能查出点什么来,那也不外乎只有三种结果。
一是郑家果然已经投靠了无锋,如今业已在无锋的安排下举家迁徙了,那么此时人去楼空,即便有心想查,却又该从何处查起呢?
二是郑家虽受无锋胁迫,仍旧不改其志、拼死不降、决意抗争到底,奈何实力不济,反倒被算盘落空、恼羞成怒的无锋杀人灭口,以致灭门惨状。
若是这样,现下再去,也只徒留一地的断瓦残垣,空无人烟——是亡灵能够现于人前、告知真相,还是曾经辉煌,如今却已破败了的雕梁画栋能够替它们的主人鸣冤击鼓、诉说冤屈?
至于三么,自然是郑家平安无事,依然驻留在原地,只是如今已被无锋收服,转而成为无锋旗下的据点之一。
要真是这种情况,那么除了浑元郑家一干人等外,此地必定还有无锋重兵把守。
在没摸清无锋的意图与近期的行动计划之前,宫尚角是万不能轻举妄动的,省得打草却反而惊动了蛇。
总之,要么便是查无可查、无从问起,要么便是不可轻动干戈的情形,虽然的确不怎么浪费时间,却颇有几分进退两难的势头——不查,那肯定是不行的,可要是查……好似也与做了无用功没什么分别。
宫尚角思来想去,不由生出几许头疼,一时竟没了主意,只好打着走一步看一步的算盘,姑且含糊着,先将此事掩盖过去,“即便算上调查的时间,顶天了不过四五日,便可回程。”
宫尚角不多说,其他人对他即将面临的困境倒也心知肚明、心中有数,是以并不多问,只是各自忙碌着。
也幸而角宫这一行人,连带着宫明商和宫远徵,甚至是帮宫明商到处打下手的青玉,也都习惯了宫尚角这风风火火,说走便即刻要走的行事作风。
大家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时不时还你给我搭把手,我给你帮个忙的……因此,很快便打理好了宫尚角率队外出的种种安排。
——
未及预定的出发时间,一应琐事却已准备齐全。
按说一心为宫门着想,向来办事心切的宫尚角此时合该抓紧这点好不容易才节省出来的时间,争分夺秒,下令立刻出发。
可……宫尚角固然有他坚硬如铁的一面,却也有其柔软似水的一面,临行之前,惯爱操心的宫尚角总是免不得要再多叮嘱几句的。
当然,不是为别的,宫门的琐事、闲人他不上心也不挂怀,角宫的内务、侍从他也并无什么值得忧虑的,唯二放心不下的——也只有宫明商和宫远徵这姐弟俩了。
他这一趟来去匆匆,冷不丁地回,走得却也格外突然,有许多心里话还没来得及同他们俩细说呢。
与其为了抢这点时间,着急忙慌、紧赶慢赶地上路,却一路吃不好也睡不好,心焦心慌的担忧家里,反倒拖累了办事的效率与进度,倒不如用来和家里人好好说说话,一解不必要的愁绪与忧虑,免生后顾之忧。
宫尚角于是招一招手,先将宫远徵招至身侧,耐心地温言叮嘱起来。
“我知道远徵弟弟是个有担当,也明事理的好孩子。”
只是远徵性急,遇事往往操之过切,也不先细想一下,这是不是旁人给他设的陷阱,总是傻乎乎地顺着人家的意,一头直接扎进别人特地挖好的坑里去了——横冲直撞、不管不顾的,总得有人不错眼地盯着他才成。
而在这一点上,宫尚角与宫明商的看法不谋而合,或许这也是小两口的默契所在吧。
宫尚角这话,虽是夸赞,可细究起来却有些过于平淡朴实了,并不算十分动听,只是这哥俩还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宫尚角是不大会说好听话,可耐不住宫远徵本就是个好哄的乖孩子呀。
本想蜻蜓点水,略说几句就止的宫尚角,见弟弟双眸发亮、满面悦然的样子,又禁不住多说了几句,直将宫远徵哄得眉开眼笑的,这才开始忽悠弟弟,“我不在宫门,你姐姐还有角宫、徵宫这一大家子人便都要倚仗你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说得宫远徵责任心顿起,神情严肃又庄重地一再点头应是。
“因此,遇事定要沉稳持重,宁可多思多想,也绝不能少忧少虑,更不能意气用事,仅凭个人喜好行事。”
“也少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这一句便是在点宫远徵与宫子羽了,“有什么不对劲、不妥当的,一概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若是有什么拿捏不准、计较不来的事儿——无论徵宫内外,都只去找你姐姐商量,凡事都听姐姐的吩咐与安排,知道了么?”
这句话宫尚角是吩咐老了的,几乎每次外出,他都得不厌其烦、语重心长地说上一回。
也幸好宫远徵并不是那等自高自傲,听不进哥哥姐姐唠叨的人,因此哪怕宫尚角这话他早已是耳熟能详,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更是背得滚瓜烂熟,可以张口就来了,却也还是乖乖地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