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尚角也是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到便要做到的人。
他前一日才吩咐角宫旗下的画师,为云为衫绘制了一幅与她真人不说完全一样,却也足有九成相似的画像,并将这幅画像与调查云为衫生平的命令一道儿发了出去,后一日便带着新鲜出炉的调查结果,再领上一个小跟屁虫——宫远徵,便往长老院去了。
不错,还是长老院。
其实从前,他们是很少到长老院打扰这几位长辈的。
盖因在这宫门之中,长老们虽然德高望重,说话很有分量,也能牵制、影响执刃的决定,但他们起到的终究只是辅佐的作用,执刃才是那个真正掌权的人。
再加上,执刃居所里是有专门的议事厅的,无论大事小事,大家早都习惯了聚集在那里商议,就是偶有需要请教长老意见的时候,也多是将他们一并请来议事,而非一大帮子人涌上门求教。
在以往,长老院其实更像是供长老们日常休憩、生活的住处,倒与召集宫门上下,集体议事这些更加彰显自身权力的举动没什么干系。
只是如今,形势不同了,宫尚角和宫远徵不肯承认宫子羽的执刃之位,自然也就不可能松口让他搬入执刃居所之内——否则这不是变相的退让和肯定吗?
而宫子羽素来念旧,他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想抹去父亲曾经的生活痕迹,便也没有为此与宫尚角、宫远徵多加争执,而是仍旧住在羽宫里——反正那里如今也只剩他一个正经主子了,没人能管得了他,倒也没有什么妨碍,很是快活自在。
至于执刃居所,它没了主人,里头的议事厅自然也就随之封闭起来了。
左右大家现在有事没事的,都爱往长老院跑,索性便也都心照不宣地将长老院定作了他们新的议事地点。
只是苦了长老们,从原本高坐云端,只需发话,便有人受命执行,时不时还可以拉一拉偏架,地位颇为尊崇的长老,变成了要时时主持大局,动不动就要夹在宫尚角和宫子羽之间的倒霉蛋。
长老们有没有如他们希冀的那样大权在握、说一不二,这还不好定论,但隔三差五的就被这掐架的三兄弟气得一肚子火,还无处可发,倒是真的。
——
去的路上,宫远徵还有些疑惑不解。
当然,他不是存心质疑哥哥,只是实在想不明白,幸而他是个知道“不懂就问”的好孩子,于是悄声问宫尚角:“这样……真能查得出来吗?真有效果?”
难道这样就能判断云为衫有没有无锋细作的嫌疑吗?
他问得相当小心,生怕哥哥以为自己是故意和他唱反调,是有意找茬来了。
可宫尚角听了弟弟的话,却很有些欣慰,他很想立时便给远徵说清自己的用意何在,但眼看长老院已是近在眼前,实在是来不及与远徵细说了,便只好简单回复弟弟,“结果如何,其实并不重要。”
宫远徵听了,更是纳闷,只觉云里雾里,但他又得了哥哥一句“待我回去再与你仔细分说”,便没有接着问下去,只是乖巧地跟在哥哥身后,走了进去。
……
虽说今日这满堂人都是为了云为衫的身份核实结果而来的,但很显然,大家眼下的心情各不相同。
若说宫尚角是另有打算,宫远徵是将信将疑,宫明商心内也已有成算,对这所谓的结果并不上心,只是来走个过场的。
那么,宫紫商和三位长老,则属于有些关心,却也不多,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感。
待选新娘而已,这一个不成,便换下一个,倒也没什么值得他们在意的。
至于宫子羽,他就不必多说了,自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云为衫那边儿,笃信他爱慕的云姑娘身份清白,是好人家的姑娘,并非无锋细作。
而云为衫本人——只能说,一句“心惊胆战”尚不足以说明她的惊惧惶恐。
她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什么梨溪镇云家长女,这个地方她没去过,所谓的云家长女她更是见都未曾见过,哪里知道这是不是确有其人?
就是真有这么个人……可容貌上的不同,她又应当如何解释?
是以,当她提心吊胆地听宫尚角说出那一句仿佛判定她生死的“云为衫,经查,与梨溪镇云家长女的身份不符”时,云为衫有些意外,却又好像不是很意外。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灰心和绝望,想到了自己,又想起了云雀,只觉报仇无望。
可是事到如今,她早已没了退路,便只能无条件地相信无锋和她的寒鸦——无锋既然费尽心思地把她们送进来,肯定不是在走一步无用的死棋废棋,哪怕只是为了来日可见的丰厚回报,也必定会想方设法为她们铺平前路。
左右说实话一定是死,说假话却只有半分的可能会死,眼下她也只能姑且赌上一赌了。
这样想着,云为衫便顶着众人审视的目光,伴着宫子羽大呼小叫,认定是宫尚角有意报复,从中作梗的声音,竭力平稳地说:“角公子说的话,小女子不大明白,我在梨溪镇生活了那么些年,虽说不是时常外出,可总也有人见过我的面容。角公子若真派人实地探察过,那些邻里百姓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我呢?”
总之,是打死也不能松口承认的。
宫尚角定定地看她几瞬,见她除了一开始有些慌乱以外,后头便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坚定,当即露出了些许玩味的笑容,只对着宫子羽道:“子羽弟弟这么着急做什么?我不过是诈一诈云姑娘罢了。”
说到这里,他便又像模像样地再度展开那份信报,这回却是对着上面的文字,一五一十地读了出来:“经核查,梨溪镇云家长女云为衫,身份无误。”
他说完,便将信报往自己怀里一揣,冲着刚刚还急得跳脚的宫子羽挑了挑眉,“这下,子羽弟弟可以放心了。”
云为衫听完,微不可察地悄悄松了口气,她来不及细想她与云家长女的身份是怎么对上的——是她的寒鸦收买了云家的人,还是无锋帮她调换了宫尚角的信件?
她只是下意识地对着正高兴的宫子羽露出了一个分外温婉的笑容,又有几分险些被冤枉的委屈可怜,引得宫子羽好一阵心疼。
而宫尚角,他则同样朝面露诧异的宫远徵、面色淡然的宫明商扬起了一个并不意外的微笑。
宫尚角当然知道,无论他怎么查,云为衫明面上的身份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要么,她的身份是真实的,那自然是经得起轮番细查的。
要么,她的身份是伪造的,可是能安然无恙地抵达宫门,又一路过关斩将地成为执刃夫人……这样厉害又能干,就算她的身份果真有异,他们也是不可能查出什么来的。
因为必定有人在背后替她周旋转圜,早就帮她将所有可疑之处一一清理干净了。
——譬如说,宫门的死对头,无锋。
宫尚角做这些,从来只有一个用意,那就是警告云为衫——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会始终盯着你不放,你最好安分守己,不要妄想惹出什么事端,搞什么小动作,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