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为衫、上官浅一死,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那么,原先对宫子羽,乃至是对金繁的种种压制便也变得不必要起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月栀先是试探性地松了松几分力道,她见宫明商并不阻止,面上也无一星半点不赞同的意味,反是默默颔了颔首,于是便爽快地撤去了她对宫子羽的所有禁锢。
而她们姐妹几个,向来同心同德。
月栀既然松开了束缚,青玉便也紧随其后,审视起了金繁,见他在宫子羽重获自由之后,便分外自觉地收了手,不再与自己缠斗。他的眼中更无分毫对云为衫之死的惋惜,有的不过是对宫子羽的无尽心疼。
看上去倒还算是理智。
青玉思索一二,便也悄悄让开了前路,但她到底没能退得太远,仍是警惕不已地盯着金繁,尽显自己的提防本意。
可金繁却顾不得这些了,重获自由的宫子羽只怔愣了一息,下一刻,他便不顾一切地朝着云为衫飞奔而去,至于忠心耿耿的金繁,此时自然也一心追逐起了宫子羽。
……
宫明商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但她只是冷眼旁观着,而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这可不是宫明商心慈手软,而是她知道,宫子羽本就不是多么有反抗精神,心志坚定而强大的人,方才不过是为了心爱的云为衫,这才下定决心豁出去,英勇果决了一把。
如今,反抗失败,他自食恶果,眼下已是万念俱灰,除了难以抑制的悲痛与对宫明商的极度恐惧,宫子羽又哪里还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小人畏威不畏德,庸人敬恶不敬善。
——本性欺软怕硬的宫子羽实在是怕了这个杀伐果断,说动手就动手的姐姐了。
所以,在宫明商看来,宫子羽对她们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倒不妨让他再送心上人最后一程。
毕竟,往后余生,他也只能抱着这点残存的记忆过活了。
——
果不其然,正如宫明商所料,云为衫一断了气,宫子羽就像是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失魂落魄至极,好似那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一样。
他路过宫明商身边时,甚至无心再仇恨满满地看这位幕后推手、罪魁祸首一眼,只是连滚带爬地将云为衫的尸身紧紧拥进怀里,继而颤抖着手,深情地抚摸着她的脸,更是号啕大哭起来。
有了宫子羽这悲鸣的哭音作为陪衬,堂内的气氛竟也无端地变得凝滞、可怖起来。
但众人却都无意理会满心满眼都沉浸在了悲痛之中的宫子羽,而是纷纷扭头望向宫明商,静静等待着她的下一步行动。
宫明商缓缓走回原位,将痛不欲生的宫子羽与无所适从,想要劝说宫子羽却又不知从何劝起的金繁落在身后,她在一众姐妹的簇拥下,目光冷淡而锐利地看向了花长老和雪长老。
至于她的意思,不言自明,无非便是——事到如今,你们还看不清楚形势,还要一意孤行,继续阻拦我吗?
要知道,今夜已经没了整整三条人命了,半残的月恒尚且未被囊括在内。
那么,谁又想成为下一个呢?
饶是长老们往日再喜欢装神弄鬼、自欺欺人,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却再也无法蒙骗自己了。
二人对视一眼,下意识地权衡利弊过后,几乎无需多言,便果断地放弃了被宫明商打击得道心尽毁,再无半分斗志,恐怕要惶惶余生,若以一言蔽之,那便是——不中用了的宫子羽。
两位长老面上讪讪,赔着万分小心地说:“明商,你的能力,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已是看得明明白白,确实不差,也确实是胜过宫子羽许多。”
——所以,你大可不必再接着证明自己了。
长老们姑且承认了宫明商的能耐,给她顺了顺毛,可是下一瞬,他们却又话音一转,面露纠结,嫁祸于人道:“但是,以宫门的继承制度来看,咱们从来就没有女子继位的先例。即便是子羽引咎退位,按理来说,那也该由尚角接任才是。”
——现在,他们又开始将阻止宫明商的希望寄托在了宫尚角身上。
此话一出,原本分列在堂上两侧的宫明商和宫尚角便也缓缓对上了视线。
这是在宫明商意料之内的回复,却也是宫远徵最不想看见的场景,他紧张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子,有些无助地想,要是哥哥姐姐为了争夺执刃之位,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那他又该怎么办?他应该帮谁?
自小就生活在哥哥姐姐的关爱与呵护下的孩子,是绝对无法接受哥哥姐姐分道扬镳,从一对有情人化为刀剑相向的生死仇敌的。
他不要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化作泡影!
宫远徵想做些什么,他想劝一劝哥哥,但宫尚角一直以来被老执刃、长老们打压的心酸与无奈,他是看在眼里的;他又想宽慰一下姐姐,可宫明商的不甘与野望,他又何尝不是记在心里?
这样的两个人,无论是让谁退让,好像都是不太妥当的……
宫远徵无措地站在哥哥姐姐之间,就像是一个父母吵架,他却根本不知道应该站在谁的立场,偏帮哪一方的稚子一样,委屈与难过渐渐涌上心头。
但宫明商却并没像宫远徵担心的那样,也没有如长老们预想的那样,调转矛头,直指宫尚角。
她知道,她的敌人不是宫子羽,也不是宫尚角,不是具体的哪一个人,甚至不是眼前信誓旦旦,笃定她会和宫尚角反目成仇的长老们,而是那傲慢至极的父权与宫门堪称病态的规章旧例。
是以,宫明商很是淡然地收回了自己望向宫尚角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回问花长老与雪长老。
“两位长老竟然如此天真……”宫明商失笑地摇了摇头,可笑着笑着,她的神情却陡然一厉,转而慢条斯理地发问,“莫不是——以为我手中的底牌都尽数出完了?”
否则,怎么还会有闲心在这里祸水东引呢?
要知道,她的杀手锏可还没动用呢!
宫明商不想说得太透太深,他们不知道的是,今夜,所有守备在各处的侍卫都要留心提防隐藏在暗中的利箭,而那些轮休归家,又已有家室的宫门中人,同样要防备他们枕侧,待之已久的长簪。
变革就是这样——若不能以和平的方式渐渐过渡,那就只好杀一杀人,用他们的鲜血来祭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