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梵王朝,京师,都司西狱,女普牢。
吩咐白赖鸦和皇甫珏交接工作的杨思思独自出现在这里。
不干扰凡人生活,是各仙门俗成的约定,故而杨思思套上一张白鹤仙草隐身符。
避开狱卒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牢狱之中。
大梵律,女子除非犯了命案或奸案,其他罪行一律不入监收禁,而交由丈夫亲戚收管,听候传唤。
审讯需到女人家中进行,或由丈夫兄弟等男丁代劳,以此最大程度保护女子的名誉和贞操。
故而,杨思思进入之后,能看见监牢的女囚不多。
杨思思很快在狱卒日志中翻到了颜诗瑾的牢房所在。
下一瞬,杨思思站到了颜诗瑾的牢房外。
相比男牢和地牢,都司西狱的女普牢面积不大。
经年不见阳光的牢室阴暗潮湿,常年弥漫着一股稻草腐坏的霉味。
此刻,逼仄的牢房中却浮现着灿灿的金光,光华映得潮湿阴暗的牢房亮堂一片。
乍看过去,直如个装满光华的匣子,只能在金光中看见一个隐约的人影,连五官都看不清。
如果不是提前确认这就是颜诗瑾的牢房,杨思思压根无法确定对方是谁。
一名光头青年走到杨思思的身侧:“施主也瞧见了,颜施主身负道德金光,注定与我西方有缘。”
是的,道德金光。
弥散在牢房之中的光华不是气运,而是道德金光。
道德金光系功德显化,而如此浓郁的道德金光,必是身负大功德者。
光头青年的出现并不出乎杨思思的意料。
世间修行者众,其中有名有姓者,分三教一家。
大梵王朝以梵做国号,只听名字就知道是佛教统御下的佛国之一。
杨思思只是奇怪:“既然她跟西方有缘,为何还留在这里,没有被你带走?”
光头青年没有回答,只睁着一双平静而淡漠的眼睛,看向杨思思笑而不语。
杨思思环顾一圈,试探道:“一佛出世,二佛涅盘。你在等她死,立地成佛。”
光头青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终于开口,却是:“佛曰,不可说。”
语焉不详,果真是佛教做派,杨思思不由得深看光头一眼。
道家讲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故而道修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五境,每境各有从一到九的真九层,前四境有第十层称假,如杨炎凝婴失败就进入了金丹十层假婴境,第五境化神境只有真九层,共计四十九层,对应天衍四九。
化神九层,更进一步,便是大道通玄,真正地褪去凡胎,成神称圣。
佛修则分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觉、妙觉七境。
前五境分十阶,加上第六境和第七境共计五十二阶。
与道修每一境必从第一层开始,需突破一层,才能够进入下一层不同,佛修的修炼更为自由,境界之中讲究积够功德,而积攒功德的顺序并没有硬行的规定,主打一个攒够就行。
这种较为自由的修炼方式恰与佛家的普世价值相符。
自古以来,能够形成一方势力者皆是门槛低上限高。
随时将“与我西方有缘”挂在嘴边的佛家讲究普渡众生立地成佛,儒家也有相似的“有教无类”能够分庭抗礼。相形之下,讲究灵根资质还需辅以天材地宝的道家就显得过于苛刻了。
故而儒释道三家虽然同时立教,三教之中,道教却比儒释两教势弱许多。
杨思思微微眯眼,眼前的光头只是十行位,与道修金丹境界相仿。
要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杀了,理论上并非难事。
之后拿下颜诗瑾更是不在话下。
杨思思此来,本就是为了清算颜诗瑾的性命。
能够在了结前尘之余,收获如此之多的道德金光倒是意外之喜。
似是看穿了杨思思心中所想,光头竖手念佛:“颜施主身负如此浓郁的道德金光,是能够改天换地之人,兹事体大,小僧只负责替她引路,九天之上另有佛陀法眼监督。”
佛修根据境界高低,有不同的称谓。
十信称沙弥,十住称比丘,十行可称和尚,十回向称佛子,十地及以上境界方可称佛陀。
十地佛陀,比肩化神修士。
杨思思元婴二层,自然不好与媲美化神修士的佛陀正面硬刚。
更重要的是,如果佛家真的正等着颜诗瑾死,那么他们或许不会拦着杨思思下杀手,佛陀坐镇,却不会任由杨思思拿走颜诗瑾死后掉落的道德金光。
承受了弑杀大功德者的造化,把道德金光拱手让人。
损己利人,为他人做嫁衣,可不是一个反派应该做的事情。
思及此,杨思思只得遗憾地收起了眼中的凶光:“我进去同她聊几句,这总没问题吧?”
光头又念了一句佛:“施主自便。”
语罢,光头退后一步,隐身于阴暗之中。
杨思思散去白鹤仙草符,穿过栅栏,走进光华之中。
随着走近,光华中不辨面目的人影逐渐在杨思思眼前变得清晰。
真的是颜诗瑾,甚至与杨思思见过的颜诗瑾有着同一张脸。
只是眼前的颜诗瑾二十多岁,相比十七岁,眉眼已完全长开了。
杨思思看清楚对方的时候,对方也看清了杨思思:“圣女,你终于来了。”
杨思思有些惊讶:“你知道我会来?”
颜诗瑾点头:“师尊说,她一定会带瑶池的圣女来救我。”
杨思思:“……”
在杨思思开口之前,颜诗瑾继续道:“但这不是我认出你的原因。”
杨思思终于生出了一点兴味:“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我有一些模糊的记忆,记得曾经跟着一个人去退婚,退婚的对象就是瑶池圣女。”
“你还记得什么?”
“只有轮廓和梗概。例如我记得退婚,记得退婚的对象,却不记得是跟谁一起去的。记得修仙,记得我死前只有筑基境,神魂脆弱,却不记得修行的功法。”
杨思思了然了,难怪颜诗瑾坚信修仙,却又轻易被无极子瞎编的功法糊弄。
眼前的颜诗瑾是颜诗瑾,又已经是个不似颜诗瑾的颜诗瑾。
她有了新的一辈子,比旧的一辈子时间更长,更跌宕起伏,所以上辈子的爱恨都模糊了。
“我的确是你师尊找来,救你出去的。”杨思思开口。
颜诗瑾眼中溢出一点笑意:“师尊果然不会骗我。”
“我要救你出去很容易,但就这样离开,畏罪潜逃,便坐实了你被指控的罪行。”
颜诗瑾闻弦音而知雅意:“圣女以为当如何?”
“若能洗清嫌疑,堂堂正正地离开,岂非更好?”
颜诗瑾点头:“圣女说得是。”
既然了结颜诗瑾已不行了,杨思思选择退而求其次,至少满足了温怀庆的八卦之心。
杨思思取出一颗留影珠,形似夜明珠,有能留影留音之用。
“查明真相,自然需要先了解案情,你详细说说,就从……你的第一桩婚约开始吧。”
“第一桩婚约?”
“就是姓白的那家,这次重病的不就是他家的主母吗?”
虽然从第一桩婚约讲起太过久远,但杨思思这样解释,颜诗瑾也能接受:“那时我还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