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谢大夫了,我跟您去付银子。”
大夫摆摆手道,
“不必了,这孩子看着可怜,不过是一颗药丸,就当是积德了吧!”
说完就到前面找药童去了。
药童马上就将药丸送来,杜斯年接过药丸,捏住小孩双颊,将药丸塞到了他的嘴里。
他看着这个闭着眼睛黝黑的小孩子,有些发愁,这把他送到哪里去,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逃难或是被家里扔了的。
杜斯年看向南哥儿,对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杜斯年还是看出他的心思。
果然,南哥儿看向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杜斯年看着他不由失笑道,
“南哥儿,你是我的夫郎,咱们的家咱们两个做主,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就好。”
程南被自己夫君看穿心思,有些羞窘,但是余光瞥到了床上嘴唇泛白的孩子,还是顿了顿道,
“夫君,要不我们将他带回家吧,要是咱们不管他,过一阵子让牙人看到,这孩子的命就苦了。”
杜斯年挑起一个笑容道,
“听夫郎的,既然夫郎愿意把他接回去,那以后就让他跟着咱们,等过两天恢复好了,我就带他到官府登记到册。”
现在不是几年之后,那时朝廷下了令,各处建慈幼院,收留老弱幼儿,让他们有一个可以遮风避雨之处。
现在这小孩最好的归宿就是被人收养,不再留宿街头。
也许是药丸功效大,床上的人悠悠转醒,他睁眼看向杜斯年和程南,眼里带着迷茫,回过神后又变成了害怕。
颤着声音对二人道,
“你们是谁啊?”
“我……我没有吃的。”
他一路跑到这里,路上遇到了流浪汉就会搜刮他身上的吃食,有时一口馒头也会被抢走,碰到穿着整齐干净的人他就乞讨,虽然偶尔会被戏弄,但多数时候可以讨口饭吃。
直到最近他到这里,本来就讨不到什么东西,还遇到了一群和他一样的乞丐。
不对,也不算一样钱,他们是一群人,有大有小,自从知道他出现在这里之后,他一讨到东西就抢他的,他已经两三天一口饭都没吃过了。
本来今天他打算不行就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但是没想到走着走着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最后一点意识就是摸到了墙边,靠着墙边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来就是现在的画面,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看着是不缺吃喝的人,汉子像是读书人,长得很好看,哥儿的眼神很温柔,让他觉得他不是坏人。
“小孩儿你别害怕,我是一个在县城做买卖的,这个是我的夫君,今天下午我们在家外边发现你晕倒了,就把你带到了药馆。”
程南轻声对着他道。
本以为他听到这些会放松一些,没想到他却看起来更焦急了,跟程南道,
“这里是药馆!”
“不行不行,我不在药馆待着,我不用看病!”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要从床上爬下来要跑,程南赶紧把他拦住,他拍开程南的手,还要挣扎,却骤然被杜斯年抓住后脖颈,扑腾的动作戛然而止。
“你就是要走也不要碰到我夫郎!”
“你这么大的孩子了还害怕看病?我夫郎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不知恩图报就罢了,还敢打他!现在你就是想看病我也不管了,你走吧!”
杜斯年说了这话,他才反应过来,看向程南的手。
程南注意到他的视线,打算将手遮住说没事,杜斯年却拉起自家夫郎的手到小孩儿的眼前。
“你自己看,我夫郎平白无故为何要挨你的打!”
小孩儿看着那很关心他的哥儿被自己在手上打了个红印子,满脸懊悔,咬着自己的下唇肉,抬起头对着程南道歉。
“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你打我吧,揍我一顿出出气!”
说完低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看程南的表情,见对方并不生气,内心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
将脑袋耷拉的更靠下,缩着脖子,不敢再抬一次头,暗自责备自己。
程南看着小孩愧疚的样子,却并不如之前打算轻松原谅他,而是趁机向他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在药馆待着,还有,你是从哪里来的,父母呢?”
程南看出这小孩有点犟,还带着些别扭,要是不趁着现在问他,估计很难得到他的回答。
确实,一个小孩子还想不了那么多,现在他满心都是对程南的愧疚之心,支支吾吾地回答起来,
“我不想在医馆看病是因为……肯定要花很多银子,而且……而且要是付不起银子是要被打的。”
程南和杜斯年相对而视,明白这孩子之前怕是到医馆看病没银子,被人打出来了。
程南看着他,对他解释道,
“没错,医馆看病确实是要银子,要给人家付够银子,但是他们打你也是不对的,你如果实在凑不够可以先问问能不能给人家干活抵,或是写下欠条。”
“你是一个小孩子,在外确实是有许多困难,不过如果真是走投无路,也不要哪里不敢去,去试着问问,说不准就是有好心人帮你呢!”
“还有,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今日在这家药馆的药费,大夫就没有收你的,这与我们无关,只是大夫看你可怜罢了,这世上是有很多好人的,就像这家药馆的大夫,你可以一会记住他,以后长大了有机会再回报他。”
小孩子睁着大眼睛认真听着程南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些,连药馆也是他在路边听人家说是看病的地方。
他有一天淋了雨,浑身都很热,他的头很晕,迷迷糊糊想到了药馆,进了药馆却被看出是个小乞丐,不想医治他。
他记不大清当时的细节,只记得他跪在地上给大夫磕头,干燥的地板上只有他带来的湿漉漉,后来是一个小哥哥将他手里的药汤递给他。
他当时太难受了,接过了药碗就大口喝下,药很浓稠,也很苦,他还呛了一下,可是他不敢停,因为生怕这碗救命的药下一刻就被夺走。
后来的他十分庆幸那天自己没有停下,因为就在他刚喝完最后一口,手里的碗就被人踢开,碎在地上,一片一片的在他周围。
那是药馆里的大夫,大夫说他抢别人的药喝,要赔银子,他想辩驳,想说是小哥哥给他的,可他还没能开口,就被那个人扇了一巴掌。
那人一边踢打着他,一边骂着什么,他很害怕,也很疼,只能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使出全身的力气跑出去很远很远。
他一路都不敢停,一直到离开那个县城才敢休息,他好像出了一身的汗,在一片庄稼里睡着了,醒来身体也不热了。
神思回到现在,面前这个善良的哥儿耐心地告诉他,让他不要怕,还跟他说这里的大夫不要他的药费!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梦到的事情,但是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的身上。
“对不起……”
“我没有父母,我从小跟着大爷爷在一起,他说我是小乞丐,我们每天就是一起乞讨。”
“但是去年他死了,就是躺在地上睁不开眼睛,身体是凉的,他们告诉我说,大爷爷是死了,以后我要一个人乞讨,然后我就一直向前走,走到这里了。”
小孩子大概也知道哥儿是想要知道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他相信哥儿是好人,如实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了他。
杜斯年和程南听完,明白这小孩儿应该是被人遗弃,让乞讨的老人收留了。
“那你一个人,以后打算去哪里呢?”
程南向他问道。
小孩儿听到这个问题,稚嫩的脸庞上两条眉毛靠近,似乎这是很难回答的,过了一会儿,两只小手握紧,抬头看向程南,终于答道,
“我也不知道,就是哪里有饭吃就到哪里去。”
程南见他暂时并没有要到其他地方去做的意思,便对着他道,
“我们也是刚到县城,家就在你晕倒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们回家,以后家里添一双筷子,你长大了就跟着我们一起做生意。”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和夫君也会给你些银子,如这药馆大夫所说,就当作积德,只盼你以后成人,也做一个有德的人。”
程南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到小孩儿的面前,让他选择。
小孩子也不犹豫,将荷包拿起又递给程南,
“我不要银子,恩人愿意收留我,我感激不尽,等我长大,一定会回报你们的恩情。”
小乞丐在床上对两人磕了三个头,他不傻,知道自己被两人带回家,从此以后就不用再流浪。
他从前一起乞讨过的其他乞丐,也和他说过如果以后长大,能给人干活,哪怕就是去给人做苦力也好,可以靠自己吃饱饭。
现在他却幸运的碰到了面前的两人,他异常珍惜这个不再乞讨过活的机会。
杜斯年受了他这三拜,他愿意收养这个小孩儿,也是如收了一个徒弟一般,从现在培养,以后可以帮着管理钱庄的生意,最重要的是,也可以辅佐他和南哥儿将来的孩儿,他要让他们的孩子有左膀右臂。
两人已经决定将这小孩子带回家,就先带着他离开了药房,离开时杜斯年还是将一颗碎银子放到了药柜上。
出了药馆,两人先给小孩找了家粥铺,要了一碗粥喝,待到他吃的大概有半碗,就收了他的饭碗。
刚刚结束流浪生活的小乞儿不明白为什么粥不能喝尽,但是还是乖乖将扶着粥碗的手松开,任由杜斯年拿开。
程南看他骨瘦如柴,乖巧端坐的模样更是像个小可怜,对着他解释道,
“大夫说了,你刚刚能吃东西,不宜吃太饱,到时候吃多了胃里不克化,反倒会更难受的。”
小乞儿现在就像待在安全地带的小刺猬,已经将全身的刺都收了起来,露着柔软的肚皮,对着两人。
“嗯,我知道的!”
杜斯年看着他一身衣服短小,上面有旧的布丁,估计是以前他的大爷爷给他缝补的,因为后面明显破了洞的都没有修整过的痕迹。
“夫郎,一会儿先带他到锦绣阁一趟再回家吧,正好再给你添置些轻薄的衣物。”
程南听到杜斯年的话,也反应过来小孩儿还穿着一身破旧衣物,于是对着夫君道,
“好,咱们确实该买些夏衣了,我买几件短打明日带到钱庄去,木奇和李天他们也没有换季的衣物。”
于是当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成衣和一个小乞丐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略一迟疑,对着二人诧异道,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这孩子是?”
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没见到杜斯年和程南,还疑惑两人怎的出去给小狗送点剩饭,半天也不回来。
没想到现在是回来了,但是却给他的老年生活来了一个冲击,短短对视的片刻中,程父和小乞丐大眼对小眼,两人内心都波涛汹涌。
小乞丐是看到程父,害怕自己的模样被对方嫌弃。
而程父,则是仔细看着这小孩儿的脸庞,看着他的鼻子眼睛和自家哥婿是否有相似之处,他一直就害怕南哥儿和哥婿有什么矛盾,结果现在直接带回来一个孩子!
“爹爹,这是我和斯年从咱们宅子后面捡到的孩子,我们看他挺可怜的,想着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不如让他在家能陪陪您,以后大点也能跟着我们学学管账,在钱庄帮忙。”
一番话说完,程父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地上。
但是……
“你们也不能随便从路边捡孩子啊!”
程南看着爹爹凝眉纠结的样子,把事情来龙去脉,还有小乞丐没有家人的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程父。
“所以爹爹,他现在也没有去处,他在咱们宅子旁晕倒,让我们俩带到药馆,说不准真是有缘分,还不如就让他跟着我们。”
程父听他身世可怜,想到自己刚刚还瞎想这孩子的来处,难免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年纪了,虽是担心南哥儿的生活,也不能这么没有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