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逐利,离别本是寻常事。
可在这乱世,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永诀,战火、瘟疫、猛兽、匪患,乃至官府的一道文书,都能让游子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
因此,当林峰说要远行时,家中女眷的眼泪几乎要淹了后院。
花娘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愁得食不下咽。成亲快一年了,陈素素已诞下女儿,田小荷也显了怀,唯独她的肚子不见动静。
若非林峰不在意此事,她怕是早就悬梁自尽了。
云雨过后,林峰轻抚着花娘象牙般的肌肤,在她耳边低语:“莫急,我们还年轻...”
晨起时,谯孟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蜀都。那白莲教的妖女梁秋灵像索命的厉鬼,三次行刺未果,却已让十名护卫命丧黄泉。
林峰听闻后寒毛直竖,若那疯女人转头盯上自己...
为了以防万一,林峰让周大牛加强巡逻,还在院墙下埋了铁蒺藜。女眷们被禁出门,连买菜都由健妇代劳。
深秋的蜀都本该是橘红稻香的时节,如今却被血色笼罩。梁秋灵又得手了,这次是谯孟的幕僚,被一剑封喉,死时还保持着批阅公文的姿势。
出发当日,谯孟亲自来送行。老狐狸声情并茂地夸赞林峰是“蜀中俊杰”,说到动情处竟老泪纵横。围观百姓无不感动,唯有林峰心里骂娘,这分明是在祸水东引!
“使君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林峰假意躬身道谢,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谯孟借着拍他肩膀的功夫低笑:“连个疯女人都摆不平,去关市也是送死。”谯孟手上力道突然加重,“记住,活着的,才是英雄。”
谯孟身旁的陶士衡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活像只偷到鸡的狐狸。
林峰惯用的李代桃僵之计,今日竟被原样奉还,好在谯孟还算厚道,只强调林峰此行的要紧,绝口不提剿匪旧事。
见林峰目光投来,陶士衡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乌木令牌。
这物件看似寻常,落在识货人眼里却比圣旨还金贵,陶家经营秦州数十载,这块令牌在秦州地界可谓畅通无阻。
林峰会意一笑,顺手纳入袖中。
“出发!”
随着林峰一声吆喝,罗谷扬鞭甩出个漂亮的鞭花。车队缓缓启动,狗子和熊大早已策马奔出老远,一身劲装衬得二人英气勃发。
马车里,老丁正与鲁鸿光品茶闲谈,不时传出爽朗笑声。
为了家里的安全,林峰这次将周大牛他们留了下来,只带着四个华夏村的老人跟随自己去关市。
五百人的商队蜿蜒如长龙,光是蜀都六大世家的丝绸就装了八十车。这般规模在大乾实属罕见,若非谯孟的关防印信开路,怕是刚出蜀都就要被当作叛军围剿。
林峰正躺在丝绸堆上假寐,忽觉车辕一沉。谯家老仆谯贵猫着腰凑过来,递上一袋甜杏仁:“姑爷,老奴总觉得这些好绸子卖给蛮子可惜了...”
“打住!”林峰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谁是你家姑爷?”
谯贵笑得满脸褶子:“老祖宗发话了,三小姐的身子您既看了,这辈子横竖都是您的人。”见林峰要急,又补了句:“你都娶了三啦,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嘛!”
说着把杏仁往林峰怀里一塞,灵活地跳下车去。远处,商队正穿过一片橘林,惊起满树飞鸟。
关市之行,新都国是必经之路。
这处梁州辖下的封地,乃大乾太祖十六子夏侯该的封国。自白马关出,经绵阳入阴平道,再出秦州阴平郡,过陇西国,方能抵达西平郡。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连日的崎岖山路,已将商队的精力消磨殆尽。行至文县时,林峰决定休整五日。
能安置五百人的队伍客栈根本就不可能有,所以林峰只得驻扎在城外五里的大觉寺旁。
“狗子。”林峰唤来狗子道:“备些礼物送去寺里。告诉主持,我们暂借宝地,绝不扰其清修。”
狗子与刘十推着满载货物的板车前往寺院。
临近山门,却见寺外堆着松枝柴垛,形如麦堆。院内诵经声与木鱼、法铃之音交织,这是高有僧圆寂的征兆。
轻叩门环许久无人应答,狗子小心推门,见七八僧人围坐一具跏趺而坐的遗蜕诵经,对门外动静充耳不闻。
廊下另有十余名居士结莲花印静坐,个个宝相庄严,其中一轻纱覆面的女子,指法尤为精妙。
刘十偷瞄那女子,只见纱帘下隐约露出一点朱砂痣,宛如菩萨眉间的白毫相。
二人不敢打扰,合十行礼后悄然退出。忽听主事僧人悲声诵道:“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待狗子他们离去,那轻纱女子微微侧首,对身旁人低语:“这秃驴多嘴,说了六句话,杀六人,以儆效尤。”话音未落,一名居士已悄然离席,袖中寒光隐现。
寺外,狗子忽然打了个寒战。回头望去,只见大觉寺的飞檐在暮色中沉默如铁。
“且慢!”主事僧人怒目圆睁,手中念珠啪地绷断,“老衲所诵不过《金刚经》揭语,因何要伤人性命!”
轻纱女子掩唇轻笑,纱帘下朱砂痣若隐若现:“方才那两个,可是益州军步军十八师的斥候。”她纤指缠绕着垂落的青丝,“本座盯他们许久了,原以为不过是群废物,谁知...”指尖突然收紧,“军容竟比战兵还严整三分。”
她忽然俯身,纱袖扫过僧人面颊:“偏生大师这句'非菩萨',听着像在通风报信呢。”
主事僧人铁链哗啦作响,忽然惨笑:“既如此,要杀先杀和尚!寺里还有七个和尚,够菩萨消遣。”
“好个割肉饲虎的高僧!”女子玉足碾过满地佛珠,“你们和尚看破生死,他们可没有。”素手轻挥,六名被缚的樵夫商贾顿时喉头绽血,“现在,大师身上可背了六条因果债...”
鲜血顺着青砖缝蜿蜒成溪,主事僧人突然暴起,却被铁链拽得踉跄跪地。他仰天嘶吼一声“阿弥陀佛”,竟生生将眼皮掐出血来自毁双目,也不愿再看这人间地狱。
女子弯腰拾起颗带血的佛珠,对着月光细看:“听说高僧坐化时,若心存怨愤...”她忽然将佛珠弹入血泊,“会化成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