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狂风呼啸。
清河入渔阳的官道上,积雪已深。
马蹄踏过,溅起片片雪花,在寒风中飞舞。
那马儿黄中带褐,四蹄乌黑。
马上之人身披玄色大氅,风帽低垂,看不清面容。
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内衬上暗绣的青叶纹若隐若现,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腰间佩着香囊和温玉,显出一派世家子弟的阔气。
过了不久,风声渐小,雪却下得更密了。
官道旁,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曳,隐约可见一家酒肆。
";吁——";
忽地,马上之人缰绳一紧,缰绳在鹿皮手套中绷出锐响,长嘶一声,双蹄踏空,霎时停住。
此人仰头望着不远处些许褪色酒旗,风帽滑落露出半张清俊面容。
";有缘酒肆,好一个有缘!";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他掀开风帽,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
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端的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只是那双眸子璀璨如星,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锋芒。
正是从盐泉城日夜兼程赶来的洛子商。
三日前,他得到金轮法王传递的消息后,便猜测炎流谷内的血祭祭坛只怕是要建成了。
但玉浮山守备森严,没有内应,着实难以探明虚实。
所以他不得不亲自走这一遭。
临行前,他将墨玉麒麟留在玉龙煤铺假扮自己。
以墨玉麒麟的易容术,寻常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洛子商翻身下马,寒风掠过,吹动他玄色大氅的衣角。
牵着马走到酒肆门前,还未进门便高声喊道:";小二,给少爷喂好马!要上好的草料,若敢怠慢,少爷扒了你的皮!";
说着,酒肆木门被他的靴尖顶开,一股混着霉味的暖意扑面而来。
只见堂中五张榆木方桌边已经有不少客人,炭盆里几块将熄的煤核泛着暗红。
后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探出头来。
这老汉约莫六旬年纪,一身粗布棉袄,脖子上搭着条灰扑扑的毛巾。
脸上皱纹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透着几分木讷。
";这位客官,您来的可真不巧。";老汉搓着手,一脸为难,";店里已经没菜了,要不您去别处。";
“你这老汉好没道理,这荒郊野岭的,本少爷还能去哪里?”
洛子商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锭雪花银,在手中抛了抛:";没菜?没菜他们吃什么?”
“麻溜的,好酒好菜给少爷端上来!否则...";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少爷砸了你这破店!";
那老汉见到银子,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拍了自己一巴掌:";客官您瞧我这张笨嘴!后厨还有些野味,您稍候,老汉这就去给您整治!";
";这还差不多。";洛子商随手将银子抛给老汉,";好酒好肉尽管上!肉馒头先来十个!";
老汉接过银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喜滋滋地揣进怀里,点头哈腰地将洛子商迎进店内。
酒肆内光线昏暗,几盏油灯摇曳不定,映一张榆木桌旁,三个彪形大汉正围坐一桌,大声喧哗。
见有人进来,其中一人斜眼瞥了洛子商一眼,又继续扯着嗓子嚷嚷:";干!他娘的这是什么肉?酸不拉叽的,怎么咽的下去!";
";客官息怒,息怒!";正在添茶的老汉连忙转身赔笑,";小店缺少调料,做得是粗糙了些。这肉小老儿请了,请了!";
";老东西,算你识相!";那大汉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作响,";这破店连个端茶倒水的小娘子都没有,真他娘的无趣!";
对面桌上另一人闻言淫笑道:";你可得了吧。这荒郊野岭的要是真有个小娘子,甭管美丑,将来她儿子怕是不知亲爹是哪个!";
";那还不简单?";大汉哈哈大笑,";见人就叫爹呗!";
众人哄堂大笑,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洛子商自顾自选了张靠窗的空桌坐下,暗中打量着这几人。
这几个大汉应该也是外地人,听口音就不似渝州口音。
他们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怎样的险地。
";客官,先喝碗酒暖暖身子。";老汉端来一坛酒,给洛子商满上一碗,";饭菜马上就好!";
洛子商点点头:";去吧。";
老汉闻言又去给其他桌倒酒。
待老汉转身,洛子商迅速将碗中酒液泼到桌下,同时用衣袖遮挡。
他重重地将碗放回桌上,故意大声赞道:";好酒!舒坦!";
那三个大汉闻言,又看了洛子商一眼,其中一人嗤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学人喝酒?";
洛子商不以为意,只是暗自观察着酒肆内的布局。
这酒肆看似普通,却处处透着古怪。
墙角堆放的麻袋鼓鼓囊囊,隐约可见暗红色痕迹。
柜台后的帘子微微晃动,似有人影闪动。
最可疑的是那老汉,看似佝偻老迈,走路时却脚步轻盈,分明是个练家子。
不多时,木地板发出吱呀声响,老汉佝偻着腰端来一个粗陶大盆。
那盆边沿还沾着未洗净的褐色污渍,此刻盛满了冒着热气的肉块,浓稠的汤汁上浮着层晶亮油花。
盆中的肉块足足有三五斤,表面泛着油光,热气腾腾的肉香扑鼻而来,但细闻之下,却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腥味。
老汉将盆重重放在洛子商面前时,两根细长的骨头从肉堆里钻出来。
";客官慢用。";老汉用围裙擦着手,指甲缝里嵌着可疑的暗红。
洛子商垂眸审视着眼前这盆";佳肴";。
蒸腾的热气里,肉块呈现出诡异的粉白色,几根骨头斜插着,那分明是人的尺骨。
";这是什么肉?";他用筷子拨弄着肉块,饶有兴致地问道。
老汉搓着手笑道:";哦,这是我们渔阳特有的野鹿肉,昨儿个刚在后山猎的,用老陈醋焖了整宿,好吃着哩!";
“原来如此!”
他拿起筷子,轻轻拨开肉块,发现肉质虽然看似鲜嫩,但纹理却异常粗糙,与鹿肉的细腻截然不同。
肉块中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毛发,颜色深黑,显然不是鹿毛。
他心中更加确定,这盆肉绝非鹿肉,而是人肉。
老汉似乎并未察觉洛子商的异样,继续微笑着夸赞道:“客官您看起来英姿神武,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哈哈哈。”洛子商笑了几声,“你这老汉倒是会说话,本少爷乃是青州人士,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
“这样啊!”老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勤。
他搓了搓手,笑道:“客官您吃,小老儿先去忙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