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棠一喜,连忙接过绒花递来的信,迫不及待地拆开来。
有些粗糙的信纸上,是裴知予的笔迹。似乎是为了回应雪棠的上一封家书,裴知予故意模仿了雪棠的笔迹,写的是端正清秀的簪花小楷。
只是裴知予写惯了潇洒飘逸的行书,仿起她的字来,其实是不太像的。
家书并不长,寥寥几行字,告诉雪棠他已经率军打了胜仗,正在和胡族新王谈判割城归降之事。
雪棠眉眼舒展开来,等她看到家书末尾的那行字,不禁露出了笑。
“吾妻之字实在难仿,待吾归家,还望吾妻指点一二。”
雪棠的目光落在“吾妻”二字上,心中是久久不能平静的欢喜。
他一切安好,她便放心了。
……
初夏的日头闷热,晒得人大汗淋漓。
京郊芳容巷的绣坊里,几位绣娘正埋头绣着一件大红的嫁衣。李太傅之女李玉蓉的婚期就在后日,这件嫁衣今日便得给李府送去了。
“李婆婆,您帮忙看看,这处针脚可还妥当?”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绣娘捧着一双红色喜鞋走到李婆子面前,柔声问道。
李婆子接过那双喜鞋,凑近了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针脚细密,绣得很好。”
得了李婆子的夸赞,那年轻绣娘很是高兴,欢喜地道了谢,见李婆子热得出了汗,又张罗着买了碗凉茶请李婆子喝了。
绣坊里的人都知道,李婆子的绣工是数一数二的好,便是拿到京城里,怕是也没几个能比得上她的,所以这些年轻的绣娘们,一得了空就会拿着自己做的绣品来请教李婆子。
李婆子脾气好,又耐心,凡是她们提出的问题,都会细致地解答,还会亲自上手教她们,久而久之,绣坊里的姑娘们都十分敬重李婆子。
雁书见那绣娘请李婆子喝了凉茶,又见外头天热,她想了想,便从钱袋里摸了些铜钱,叫一个在绣坊里做杂活的小厮去买了十几碗凉茶回来,给大家分了。
一个叫苏婉的绣娘忍不住打趣道:“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又体贴又大方,以前只顾着照顾李婆婆,现在也会照顾照顾咱们了。”
“人家嫁的可是孔家商铺的公子,出手自然大方了。”另一个绣娘咕嘟咕嘟地灌了口凉茶,笑着说道,“以前我问雁书借个铜板买桂花糖吃,她都不肯借呢。”
雁书红着脸道:“以前日子不好过,自然要紧巴着些,钱哪能说借就借呀。再说了,我请你们喝茶的钱又不是孔严给的,是我自个儿赚的。”
苏婉笑道:“阿洛爱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雁书也知道阿洛是打趣她,不然也不会从怀里摸出几颗甜滋滋的糖块儿塞给她。她佯嗔地瞪了阿洛一眼,没再说什么,端着剩下的一碗凉茶跑去楼上,端给了绣坊的老板娘唐苏婳。
唐苏婳向雁书道了谢,又问她嫁衣如今绣得如何了。
雁书道:“您放心就是,我们连夜赶工,已经绣得差不多了,下午就能给李府送去了。”
“那就好。”唐苏婳放下茶碗,似是突然想起一事,“对了,今日绣坊新来了一位绣娘,她做活儿笨,手上功夫粗糙,你让她绣些不值钱的香囊挂穗,贵重的东西别让她碰。”
雁书不解道:“既然她做活笨,您为何还要让她进绣坊呀?”
这唐家绣坊可是在京中都颇为有名的大绣坊,不然李家嫁女,也不会特意找到唐苏婳来定做嫁衣。唐苏婳对坊中绣娘的要求非常高,必须得有拿手的本事才能入坊,雁书当初便是凭着一手精细的绣花活入了唐苏婳的眼,无论是多小的花,她都能绣得栩栩如生。
唐苏婳闻言,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我也不想要她,可是她拉着我衣裳苦苦哀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当时好多人看着,我若狠心拒绝了她,怕是对绣坊的名声不利。你就挑些用不着太精细的活儿安排着给她做做就是了。”
雁书这才应了,不多时,一个女子就穿着绣坊统一的衣裳从里间走了出来,小声对唐苏婳说道:“老板娘,我换好衣裳了。”
雁书抬起头,顿时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是沈语柔?
数日不见,雁书几乎快要认不出沈语柔来了。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眼下乌青,嘴唇干瘪发白。
沈家的事,雁书也听说了。
虽然沈家赶在六日之期内交清了全部的赃银,但陛下依然没有消气,下令将沈衡和沈临风流放漠州。漠州苦寒之地,长年积雪,不知有多少流放到那里的人,过了一两年就冻死在那儿了。
而苏氏和沈语柔身为罪臣之女,处境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说苏氏多次回苏家求情,指望苏家能接济接济她们母女,可苏家只是冷漠地将她拒之门外,还提醒苏氏早些还清银钱。
苏家还有男丁,苏老爷子还指望着自个儿儿子能入朝堂为官,自然不想受苏氏的牵连。
后来雁书无意中看见,那位一向养尊处优的苏氏贵女,丞相夫人,竟挨家挨户地叩门,求着给人家浆洗脏衣裳,缝补鞋袜,只为赚几个可怜的铜板。
想来沈语柔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出来找活做的。
一想起沈语柔以前对雪棠和李婆子做过的那些事,雁书的脸色便冷了下来。
沈语柔看见雁书,也吃惊不小,她特地跑到京郊的绣坊来找活做,就是不想碰见以前在京中认识的人,却不想竟然在这里碰到了雁书。
“走吧,我带你下去。”雁书冷着脸说道。
沈语柔低着头,有些不自在地跟着雁书下了楼。
雁书一带着沈语柔出现,正在做活的姑娘们便都好奇地朝她看了过来。
雁书淡漠地开口道:“这是咱们绣坊新来的绣娘,往后就跟着我们一起做活儿了。”
沈语柔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我叫、我叫阿菱,以后还请姐妹们多多关照。”
听见阿菱的名字,李婆子怔了怔,从绣架前抬起脸,就看见了一身粗衣、脸色憔悴的沈语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