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语柔一时语塞。
她当时根本就没想过那么多,两个包子进肚,都不够她塞牙缝的,她哪里还会记着苏氏。
“我累了,歇息吧。”苏氏闭着眼说道。
芙蓉咬咬牙,恨恨地看了沈语柔一眼,转身钻进了小厨房。
苏氏躺在木床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旧事来。
那年寒冬,她不慎染了风寒,病得很重,郎中再三叮嘱不可与她过分接近,否则会过了病气。可雪棠不管这些,她亲自煎药端到她的榻前,仔细吹温了喂她喝下。她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雪棠就让小厨房做了各式各样的粥,变着花样地哄她吃饭。
还有一年,她去寺庙祈福,却遭邪祟缠身,道士说需由至亲骨肉于佛前长跪三日,求佛祖庇佑,方能度此灾厄。沈临风还在犹豫,雪棠却十分果决干脆,竟真的在佛前跪了三日,其间数次昏厥,雪棠仍旧咬牙强撑着,直到她醒过来。
桩桩件件的旧事浮现在脑海,苏氏的眼角默默地流下泪来。
她失去了一个多好的女儿啊。
孝顺,体贴,聪慧,懂事。
她当时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沈语柔在她面前可怜兮兮地掉了几滴眼泪,她就信了沈语柔的谎话了呢?
雪棠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她待徐老夫人,敬爱有加,甚至比沈衡这个做儿子的还要孝顺,明知徐老夫人有疾,又怎会拿那样的话来刺激徐老夫人?
对府中下人,雪棠一向宽厚温和,便是府中那些最爱嚼舌根的丫头们,也从来不曾说过雪棠一句坏话。如此和善的姑娘,又怎会如沈语柔所说,私下对沈语柔打骂威胁呢?
苏氏后悔不已。
从她信了沈语柔的话,将雪棠赶出府门的那一刻起,她就错了。
如今的一切,都是上天对她犯错的惩罚。
苏氏流着泪,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苏氏久违地梦到了徐老夫人。
自徐老夫人去世后,她做过许多梦,梦里有她刚嫁到丞相府的那段光景,有她还是少女时在苏府的日子,可独独梦不到徐老夫人。
为此,苏氏甚至请过道士来府中,道士说,是故去之人的魂魄心有怨恨,不愿入梦,所以她才梦不到徐老夫人。
彼时苏氏还不明白那道士的话是何意,如今才幡然醒悟。
徐老夫人怨的是她。
梦里徐老夫人睁着一双浑浊的眼,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有埋怨,有恨,有无奈,也有痛苦。
苏氏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想抓住徐老夫人的手,哀哀地说一声“我知错了”,可身子却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梦里的景象倏然消失,苏氏蹙起眉,慢慢地睁开眼,清晨的日光晃着她的眼睛,她扶着咯吱作响的木板坐起身来,耳边是沈语柔怯怯的声音:“娘,我饿了。”
……
时辰尚早,永安侯府里静悄悄的。
雪棠在裴知予的书房里,将书架上的书小心地收进地上的木箱。平南王府那边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把雪棠和裴知予的东西都搬过去,一切便都妥当了。
雪棠想着,搬到王府是件大事,还是等裴知予回来,再请道士择个吉期,比较稳妥些。
她正收拾着书册,绒花冒冒失失地从外头跑进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凑到雪棠耳边小声说道:“郡主,大公子得病了?”
听见大公子这个称呼,雪棠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想起裴行焉这个人来。
“他得了什么病?”雪棠一面理着手中的书册,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绒花压低声音道:“我听吴郎中说,大公子染上了花柳病,不知是在外头染上的,还是被东院里那些丫头传上的。听说这病极难根治,若严重些,只怕也就有两三年可活了。”
雪棠闻言,淡淡笑了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裴行焉常年混迹勾栏之地,染上这种脏病她倒也不觉得意外。
见雪棠不语,绒花又继续说道:“听苓香姐姐说,老夫人也病了,这回,似乎病得不轻呢。”
说着,绒花便把她从苓香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对雪棠讲了一遍。
前些日子,为着沈语柔做出的荒唐事,崔老夫人生了好大的气,甚至派人回了趟崔家,拿了好些名贵药材回来,靠汤药养着身子。如今裴行焉又得了这种脏病,又往崔老夫人心口上重重戳了一刀。
崔老夫人就指望着裴行焉继承侯府的家业,光耀裴家的门楣,不曾想他不但没能完成崔老夫人对他的希望,甚至这条性命要丢在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上。
崔老夫人当即便吐了血。
谁知道这时候沈语柔又求了过来,可怜兮兮地跪在崔老夫人面前,求崔老夫人看在她曾经做过她孙媳的份上,施舍她些银两。
崔老夫人一看见沈语柔,只觉心口的火气蹭蹭地往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着吐了好几口黑血。
郎中说,崔老夫人长年炼药,身子本就入了毒,如今受了气,便牵动肺腑,毒素累积多年,用药也是无用,怕是要不好。
雪棠听了,只淡声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夫人今日这般,何尝不是她平日里德行亏损所受的惩罚。”
崔老夫人年轻时,以严厉手段治家,这一点从她当初是如何对待雪棠的,便可见一斑。
裴行焉乃侯府长子,如今看来,永安侯府怕是要落没了。好在裴知予早就和永安侯府划清了干系,平南王的身份尊荣,都在永安侯之上,这一切都是裴知予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想到裴知予,雪棠的唇角才扬起一点笑来。
后院里的荷花眼看着便要开了,也不知裴知予何时才能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