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
王参谋的声音突然从扩音器里炸响:“请冠军连队代表发言!”
赵四海手里的獾子油盒还没捂热,就被林川一把推到了话筒前。
他啥准备都没有,整个人懵掉了,冻伤的耳朵突然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台下上千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远处食堂的烟囱正冒着炊烟,在暮色中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灰线。
扩音器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像是也在等着他开口。
“俺……俺们……”
赵四海的嗓子眼发紧,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有人在台下捂着嘴偷笑起来,还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卷着雪粒子刮过主席台。
赵四海脑袋一偏,却一眼瞥见王参谋胸前的抗美援朝纪念章。
和他爹的那枚一模一样。
嗓子突然不紧了。
他一把抓住话筒,声音洪亮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俺爹说过,当兵的要像钉子,组织让钉哪儿就钉哪儿!今天俺们上官屯拿了第一,明天要是打仗,俺们就是插在敌人心口的第一把刺刀!”
台下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赵四海感觉后面有人低声喊他,回头看见陈小芹正冲他比划口型。
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赶紧补上一句:
“这都是林连长教得好!他带着俺们……呃……”赵四海突然卡壳,急中生智举起那个獾子油盒子,”他带着俺们用这个抹枪栓防冻!”
场下爆发出哄堂大笑。王参谋笑得直拍桌子,王铁柱都笑得直不起腰。只有林川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叹气。
赵四海红着脸挠挠头,突然看见陈小芹冲他竖起大拇指。
他咧开嘴笑了起来:“反正……反正俺们上官屯的民兵,就是照着毛主席说的做!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拿起锄头能种地,扛起枪杆能打仗!完了!”
这声“完了”说得格外响亮,像是给这场闹剧画了个圆满的句号。
台下掌声雷动,比刚才领奖时还要热烈。
陈小芹站在领奖台最边上,悄悄把冻得通红的手缩进袖子里,却藏不住嘴角骄傲的弧度。
风越刮越大,细碎的雪粒子打着旋儿往人领口里钻。
“下面进行最后一项,鸣枪庆贺!”
随着王参谋一声令下,二十支步枪齐刷刷举起。
“预备——放!”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云霄,惊起一群麻雀,扑棱棱地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陈小芹站在队伍末尾,悄悄跺了跺冻僵的脚,却见赵四海突然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棉军帽扣在了她头上。
帽子里还带着体温,混着枪油和汗水的味道,熏得她耳根子直发烫。
硝烟散尽,陈和平就赶着爬犁过来了。
今年上官屯收成好,一千亩地,收了二十五万斤粮食,比去年足足多了五万斤。
不像别的地方,好多庄稼丰收了,可是劳动力都被大炼钢铁抽走了,烂在地里不少。
林川发起的种红薯比赛,本来想着把东山坡那片荒地开出来就完了,哪曾想,屯里老少爷们都盯着前十名奖励的肉和蛋,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垦荒,嗷嗷种地。
要不是红薯种都种没了,保准停不下来。
就这样,上官屯足足种了一百五十亩地,收了十二万斤红薯。
屯里的粮仓都快装不下了!
他这个生产队长,现在去公社开会,都敢横着走。
上官屯生产队现在有粮有底气,又是买牲口,又是建猪圈。
现在板车和爬犁再也不用去马家沟借了,屯里新买了两匹马、两头牛、六头猪崽子,准备来年大干一场。
林川说了,野猪长得慢,出肉量也不高,养归养,家猪也得安排上。
兴许再来个杂交猪呢,折腾呗,越折腾日子越好过。
这也是林川说的。
陈和平现在可是把林川当成宝贝,这家伙,是他的福星。
不对,是上官屯的老少爷们的福星!
这家伙,全县的民兵大比武,整了个第一名。
说出去谁信?
是俺们上官屯的!!!!!!
“都上来!”
陈和平挥着鞭子吆喝,“食堂炖了酸菜白肉,管够!”
“哎呀,队长,你别现在说啊,饿啦!”
“饿了没事!反正坐爬犁,又不用走道儿!”
“是不用走道儿,可是饿了冷啊……”
“那你下来跑着……”
“……”
林川最后一个爬上爬犁,怀里还紧紧抱着那面锦旗。
他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比武场。
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正在被新雪覆盖,只有那几面红旗还在风中倔强地飘扬。
像极了这些年人们走过的路。
再大的风雪,也盖不住这片热土上蓬勃生长的希望。
……
两小时后,外面已经是乌漆麻黑了。
上官屯人民食堂里,只听见一片吸溜和吧唧嘴的声音。
煤油灯在房梁上晃悠,照得那面崭新的锦旗忽明忽暗。
“示范基地?”
陈和平盯着林川抱着大海碗,喝了一大口酸菜汤,等他放下碗来,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在咱们屯里整?”
林川抹了把嘴,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摊在桌上。
油纸上用铅笔画的示意图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看清是上官屯的地形图,几个红圈标着打谷场、后山坡和河滩地。
他点了点油纸:“省军区要组建特别民兵教导队,专门负责培训各市县的骨干民兵。王参谋问我的意见……”
四周吃饭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队员们面面相觑。
陈小芹手里的玉米饼“啪嗒”掉进酸菜汤里,溅起的汤汁落在手上,竟然没觉得烫。
“啥意思啊,连长?”丁大山嘴里塞满了饼子和酸菜,口齿不清地问道,“你真要去省城啊?”
“我才不信呢。”赵四海哼了一声,手里的筷子在碗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你舍得走?”
周铁栓没敢开口,可攥着碗沿的手指节都泛了白,表情异常紧张。
“哎我不走!”林川赶紧解释,“我今天给王参谋提议,在几个先进民兵连,建流动培训站,就在屯里训练!”
“啊不走啊……”众人松了一大口气。
吸溜声和吧唧声瞬间此起彼伏起来。
“王参谋说了,得先搞个样板出来。”林川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地给陈和平讲道,“我跟他保证,三天时间,把样板做好。”
丁大山突然呛着了,玉米面饼子渣喷了一地:“啥?三天干啥?”
“改造示范基地。”
林川把筷子另一头往碗里一蘸,在桌子上画了条线:“我打算把晒谷场往西这一片,改造成训练场……”他的筷子尖在汤渍上点了几个点,“这里设靶位,这里挖战术壕,这里……”
“谁来训练啊?”
“各县市的民兵骨干会分批来训练,需要准备接待三十人住宿的通铺和宿舍……”
“咱们管饭?”
一听各县市的民兵骨干,陈和平不禁担忧起了伙食问题。
“不白管!”林川笑起来,眼角挤出几道细纹,“他们自带粮票,我估摸着,军区会有经费补贴……”
“那就行!”
一听有粮票和经费,陈和平放下心来,把手一挥,袖口上补丁跟着晃了晃,“想怎么整你一句话的事儿,三天是吧?”
“对,三天足够了!”
“行!明天你安排,全屯老少爷们啥都不干,就听你指挥!”
角落里,陈小芹悄悄把最后一块饼子塞进赵四海碗里。
赵四海愣了一下,借着煤油灯的光,看见她手指上还留着白天射击时磨出的水泡。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丁大山突然的喷嚏声打断了。
“阿嚏!”丁大山揉了揉鼻子,“那啥,连长,咱们今晚干啥?”
“睡觉!还干啥?”
林川一锤定音,顺手把油纸塞回兜里,“明天鸡叫头遍就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