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平地刮起一阵大风,将街上的酒幡店旗吹得猎猎作响。
窗前的满山红被大风刮得凄惨凋零,血红的花瓣随风扬去,落在不知名的路人肩头。
李楼风捂住心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而寂寥。
他的眉峰不明所以地拢在一处,衣角被穿街走巷的大风向后吹去,半空中熟悉的花瓣转瞬即逝,他心头一跳,脚尖稍转,被前方赶到的家仆拦住。
“小三爷,大皇子府上派人来请,今夜在润云宫设宴接风。”
李楼风沉吟片刻,回头望了一眼泛黄古旧的街道。
他双唇微启,风声卷走他的呢喃。
总有一天,他们会触手可及。
李楼风侧脸映着熹光,凝神上马,“好,我知道了。”
余晖暗下山冈,晚霞退守夜幕,月出东山,将风云迭起的京城朗照。
大皇子高梧苍负手立在许久不曾待过的润云宫的一方阁楼上,眺望着金銮殿上那把灿然生辉的龙椅,端起酒樽啜了一口。
外面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他全无避嫌的自觉,一回来就大宴宾客。
他此番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晋帝。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无法逃过世间生老病死的永恒法则,他比高梧苍离京时老了太多太多,这里面有岁月的功劳,有他这个好儿子的功劳,也有孟妃的功劳。
樽中的酒液洒出些许,他想起那个依偎在他肩头,七分风情三分真情的傻女人。
有人暗中给他通风报信,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孟妃推到他二弟头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晋帝就算疑他,高重煜也干净不了。
这种宫廷丑事,晋帝也没脸大肆处理,听说孟妃被秘密缢死,朝中支持二皇子的朝臣,也明升暗贬地调离不少。
高梧苍嘴角勾出冰冷笑意,晋帝老了,老得无法再与他们这些如狼似虎的儿子们周旋,他终于向自己低头,表示出了立他为太子的意愿。
他等了那么多年,斗了那么多年,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终于在父皇头顶织出一片无法摆脱的阴云,等他的好父皇回过神来,朝中已经遍布他的痕迹,他不得不向自己低头,向自己求个万全。
“殿下,人带来了。”
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高梧苍将樽中的酒一饮而尽,偏头觑了一眼跪伏在地上、血人般的功臣。
他哼着小调悠悠晃过去,用脚尖勾起地上那人的下巴,“五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高怀渊喘着粗气,面前这人知道他下狱后,并未第一时间将他救出,而是等他受过几道刑罚奄奄一息后,才姗姗来迟叫了停。
高梧苍就是要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
他无谓地笑了笑,对上高梧苍饶有兴趣的眼神,“托大殿下的福,还留有一条命在,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哦?”高梧苍收了脚,蹲下身去,在他的鬓角处摸了摸,撕开他脸上的伪装,露出那张实在恶毒美丽的脸庞。
当年异域而来的公主他曾远远见过一面,惊为天人,他看着这张苍白的皮相,不难理解他父皇怎会如此恨那个女人。
他钳住高怀渊的下巴,攫住那双有些涣散的眸子,微笑道:“你要如何为本宫鞠躬尽瘁?”
“又死而后已呢?”
阁楼上的灯光昏暗,恰好他们都在阴影中,没有人光明。
高怀渊哂笑道:“我能做殿下的影子,帮你铲除所有挡在你面前的障碍,事成之后,我只求一死。”
“但我要一样东西,殿下得给我。”
高梧苍眼角微挑,摩挲着他的下巴,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我要李楼风和如妃的人头,他们得死,我才能瞑目。”
李楼风他能理解,兴许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两人有什么私怨,但是如妃……
“如妃娘娘?本宫听说她不过十六,是后宫年龄最小的后妃,你与她有什么过节?”
过节?
“我与她没有什么过节……”只是萧泉奋不顾身扑向她的背影灼伤了他,她肯为了如妃舍命,却不愿待在他身边。
他笑着笑着,眼角滑下热泪,烫在高梧苍微凉的指尖。
“她如果活着,她就一点都不会想起我。”
“我想赢一次。”
高梧苍掩在阴影中的眼神深沉,松开手任他摔在地上,起身拍了拍衣袍,状似随意道:“你的条件,本宫允了,不要忘了你答应本宫的东西。”
他先一步离开,吩咐道:“带他去包扎,别弄死了。”
高怀渊垂头被人拖起,他的血涂在阁楼的木板上,仿佛斑斑锈迹,令人望而却步。
宫殿中已经坐满了人,每一个来到此处的人,都惊奇地互相打量着。
本以为这种宴会,大皇子只会宴请“自己人”,打眼一看,来的人不论是政敌还是同党,均席上有座。
不少人嗅觉灵敏,闻到了硝烟和雨水的味道。
那么,究竟谁是硝烟,谁是雨水呢?
李怜彻眉头就没松开过,正要凑过去跟李楼风说些什么,身后的领子就被人勾了勾。
李楼风扭过头,看着那人笑道:“沈将军,你也来了。”
沈是与今日未着戎装,一身鹤纹金边紫衣,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两袖儒雅,对着李家姐弟笑出颊边两个小梨涡,正要寒暄几句,李怜彻便把桌案挪远了些。
李楼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趁着李怜彻与一个文官打交道的空隙,凑过去好奇道:“你跟我姐剖白心迹了?”
沈是与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哪敢啊!”
李楼风“嘿”了一声,李怜彻不知是真没看到他们交头接耳,还是懒得管。
“那我姐怎么不理你,你说什么了?”
沈是与想了想,迷惑道:“我说我家还有很多好酒,她若是喜欢,我可以全都给她,但是必须连人带酒一起过李家的门。”
李楼风:“……”
“这不是剖白心迹是什么?!”他咬牙切齿道。
沈是与一头雾水,委屈道:“这才哪到哪啊,我买一赠一也不行?”
“我姐怎么说?”
“她说送的便宜货不要。”
“噗!”
李楼风乐了个跟头,顶着沈是与不共戴天的仇视回了自己的席位。
沈是与还要凑过去跟他抱怨,被李怜彻一巴掌捂在脸上推了回去。
她目不斜视,视线追随着阶上锦衣玉带的宴会主人,低声道:“别闹了,宴席的主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