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皇帝病重,高梧苍这个长子应当素服简席。
而他反其道而行,蟒袍玉带虎皮靴,席上坐了满朝文武,来往人流如织酒香四溢,司马昭之心,在座的能有几个不明白。
当然,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来赴宴了,二皇子的心腹朝臣托病不出,应邀而来之人多少抱着些立场倾斜。
这一池水再浑也不过两眼一抹黑,人总要求妥帖。
高梧苍打眼一扫,心中挂念之人尽数到场,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视线落在李楼风身上。
不过一个承父荫的毛头小子,杀之有何难?还要他那傻五弟费尽机心。
“今日邀诸位来此,”从他现身之后,场内便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一是为了与诸位熟悉熟悉,本宫久不在宫中,不足之处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他往朝中几位老臣的坐席望去,无一人抬头与他对视,他不甚在意,继续道:“二是父皇病重,将朝中之事托付于我,我人微言轻,恐难担大任,因此今日设席,也是希冀各位助大晋一臂之力,让父皇安心养病,无有后顾之忧。”
李怜彻听此噩耗,反倒是眉头一松,一动不动地听他又说了些体面话。
此宴名为接风,实为宣誓主权。
众臣心中有了计较,在高梧苍开席后,场上凝滞的气氛涌动如云,一时推杯换盏,其乐融融起来。
高梧苍先与那几位老臣寒暄几许,这才端着酒杯走到李怜彻面前。
沈是与攥着酒杯就要上前,被李楼风拽住:“先别冲动,喝杯酒而已,我姐应付得来。”
“可他……他怎么笑得那么恶心?”沈是与平时也是个稳重老成的,但只要和李怜彻扯上关系,他似乎就变了个人,总是焦躁不安。
李楼风循声望去,高梧苍垂头与李怜彻碰杯,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仿佛李怜彻是什么娇花,需要他细细呵护似的。
他违心道:“没有吧,他平时就这么笑。”
沈是与明显不信,仍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不远处低声交谈的两人。
李怜彻自然也觉出他过分的亲昵,觉察出两人的距离有些亲密,退开些许:“蒙殿下错爱,在下一介武夫,怎好劳烦殿下亲自敬酒?”
她杯口靠下与他碰杯,做足了君臣之礼。
高梧苍仰头啜饮,视线也不曾离开她。
素卿皇姑的美貌在宫中朝野都是有口皆碑,李国公年轻时也是风姿俊朗,那双浓眉拓在李怜彻脸上,她的鼻尖唇形又继承自素卿。
刚柔并济,长身玉立,与他印象中如孟妃那般馥郁可人的花骨朵大相径庭,更像是山中新雨后的青翠修竹,令人嗅之爽口。
他离京时李怜彻只是一个小小的督军,不值得浪费他的目光。
没想到几年过去,她已是战功加身的少将军,兴许将来……她还会带来更多惊喜。
“少将军客气了,你我按辈分算来,还是堂兄妹,若不是素卿姑姑弃世早,或许我们还能更亲近些。”
李怜彻呵呵装傻,但笑不语。
谁敢跟你们皇家攀亲戚啊,嫌命长吗?
“更何况,”他的目光流连在她的五官上,“如少将军这般的奇女子,世间少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本宫神往。”
李怜彻只觉身上爬满了毒物,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争相冒出,文质彬彬道:“皇上圣明,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怎敢包揽虚名,欺名盗世。”
一般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耐心告罄,可今日他心情大好,半点不见陪人兜圈子的不虞,替她斟满酒,碰杯道:“听闻早年有人上门提亲,被少将军挥戟赶出,时至今日,不知少将军可有心上人?”
宴会的主人走到何处,自然就是何处的焦点,所有人都伸长了耳朵,听大皇子对李家长女嘘寒问暖的,恨不能包办婚姻。
李楼风死死拽住沈是与,那大皇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打两句哈哈是混不过去的。
“好酒。”李怜彻放下酒杯,清亮的眼眸第一次直直地望向他,微笑道:“早听闻殿下貌比潘安,不输女子貌美,莫非殿下是想对我使美人计,好让我受美色所惑,为殿下肝脑涂地吗?”
这话说得实在讨巧,既将高梧苍盛赞一番,又将女子惯用的伎俩安在他头上,既推脱了他嘘寒问暖的言外之意,又将自己摘出来,变成了“受美色所惑”。
正悄悄扭打在一处的李楼风与沈是与目瞪口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开了对方。
李楼风:“我姐背着我在军营偷偷练嘴皮子了?”
沈是与:“完了,我完了。”
李怜彻芝兰玉树的身姿映入他眼中,看得他眼热,他突然后悔自己火急火燎地冲到她面前出丑。
可他又不敢耽搁,她太扎眼了,无论是军中那些先来后进的小子,还是面前位高权重的皇子,都在觊觎她。
幸好她不开窍,不然他哪里还排得上号?
高梧苍听不到这些繁繁絮絮的心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身前的女人,退开两步,躬身道:“少将军说笑了,本宫不过是求贤若渴,区区皮相,怎好折却一番将心,让他人听去,要笑本宫不知好歹才是。”
看来是他心急了,今日一切都顺利得出乎意料,谨慎如他,也难免得意忘形。
他举杯致歉,李怜彻忙低杯承了,口呼“哪里哪里”。
临走前高梧苍倾身在她耳边笑道:“少将军,后会有期。”
李怜彻打了个寒噤,待他走远了,才大大地吁了口气。
她甫一转身,沈是与就不依不饶地凑上来抢走她手中的酒杯。
“你又怎么了?”她不明所以道。
沈是与嫉妒得要发疯,他都没和她靠得那么近过!!
那张俊脸抽搐片刻,恢复平静,“没什么,这里的酒不好喝,你来我府上,我请你喝上好的葡萄酒。”
李怜彻摩挲着下巴想道:“是你伯舅从西域带回来的?”
沈是与忙不迭点头:“对,就是那个。”
“成交!”
“一言为定!”
李楼风见沈是与一脸的拨云见日,深感其任重道远。
高梧苍径直越过他,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也乐得自在,咂摸了两口酒,一位宫人上前替他斟酒。
他并未在意,袖手端起酒杯,却听这陌生宫人低声道:“小三爷,萧姑娘现在如妃宫中,尚在昏迷,你若要前去,余侍卫派了人在华清池接应。”
手中酒杯一歪,洒出大半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