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敌工部时,刘子魁整理出来两堆东西。
他自己的私人物品东西不多,除去两套军装、便装、鞋袜外,就只有一支手枪和过去出版的226期游击报了。每一期报纸他都郑重保留,其中还包括油印作废的创刊号版样。
叠衣服的时候摸到口袋里有个硬物,翻出一看才发现这是王茂生亲手雕刻的木活字。那年鬼子来扫荡,印刷所的同志忙着掩埋机器设备,这枚木活字就被乱丢在地上了。
他脑海中浮现出王茂生拿刻刀仔细雕琢的场景,感觉鼻子酸酸的。
另一堆就是王茂生留下的东西,除了个人衣物外,还有一支钢笔、几个笔记本,一套老旧油印工具,以及那个无比重要的牛皮文件包。
这文件包里装了许多机关干部的照片底版,还有伪军花名册和周边炮楼守军的红黑榜账册。
虽然根据地周边的许多炮楼已被摧毁,但花名册里一多半伪军还活跃在国统区里,这里面许多资料整理后仍然可以发挥大用处,所以他打算留给敌工部,自己只从里面取了两张照片,一张是王茂生的,另一张是魏俊杰的,夹在笔记本里贴身收好。
马绍勇站在门口看着,想不通这臭小子为什么要离开敌工部。要说写文章办报纸,在这里继续把游击报办下去不行吗?
刘子魁只是笑笑,解释说游击报是他和王茂生、魏骏杰一起办起来的,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凝结着三人的心血,当然舍不得放弃。可魏俊杰牺牲了,王茂生被抓走了,他没有信心一个人把这么重要的报纸办好。
“我调到宣传队去,可以向许多同志学习,及时了解党的方针政策,掌握国内国际的大事,才能写出有分量的文章。”
他说自己只是调换了一个部门,又不是离开了队伍,如果敌工部的新领导有意继续出版游击报,自己也会积极投稿。
马绍勇一脸苦相:“我不懂办报纸,可‘崽卖爷田不心疼’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刘子魁拍拍他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要对新来的领导同志有信心!”
安慰人的话谁都会说,可心里那道坎总是不好过的,他刘子魁心里也明白这份报纸可能会停刊了,出门的时候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宣传队驻地还在老地方,几乎还是原来那些人。因为精兵简政的缘故,这两年许多报纸杂志都停刊了,大家以编辑记者的身份编入通讯社,成为全省各报纸的新闻供给机关。
刘子魁认为这里是更适合他的战场,他可以以笔代枪每天炮打日军司令部!
他来到新单位打响的第一炮是完成王茂生之前没调查完的一篇文章《警惕日寇的鸦片毒计》。
去年为了护送中央首长回延安,王茂生曾经以“调查日军诱骗农民种大烟”的名义,带刘子魁去敌占区转了一圈,在探路的过程中顺道做了部分调查。
那时候王茂生就给他讲:“鬼子故意让大量中国人染上鸦片,吸毒成瘾的人往往倾家荡产,最后为了获取鸦片而堕落成汉奸。我们应深入教育,严禁大烟,并将日寇兽行公之于世。”
刘子魁谨记于心,调到宣传队后第一件事就是完成这个调查任务。
他去了一些大面积种植罂粟的村庄农田,发现那里都是离日本据点近的土地肥沃的水浇地,罂粟种子由日军发给,而且美其名曰“为了医治战争的创伤,弥补个人的穷困”。
有些地方村连村种植罂粟面积超过2000亩,每亩割40两,可制烟膏20两,每两烟膏售价8元,一亩地可收入160元,从经济收入看比种粮食强,然而头一年虽然不收税,第二年交税极高,每亩要烟税70元至80元。
鬼子很狡猾,他们自己不出面,主要交给汪伪政权建立的行政公署去推广种植和征收烟税。有的县公署甚至制定了有奖督励办法:“若能圆满完成督励鸦片栽种任务且无不轨行为时,依照下列标准发给奖金:每收集一两鸦片,发给村干部奖金1.5元,区干部1元,县干部1元。”
那些投靠汪伪政权的汉奸便拉大旗作虎皮,强行摊派鸦片种植指标。按照一些村里老人的说法,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村里鸦片种植面积比前一年增加了足足一倍有余。
要不是最近两年山东水、旱、蝗三大灾害频繁,这种毒物的种植面积可能还要翻番。
他把这些真实情况记录下来,提醒各级抗日民主政府和沦陷区的农民群众:“农谚有云瑞雪兆丰年,今年倘若风调雨顺,务必警惕日军再行鸦片毒计!”
这篇文章才刚写出来,宣传队的同志们就争相传阅。
过去大家采写新闻喜欢围绕作战去写,不是抄战报上的毙、伤、俘数字,就是写战斗小景宣传战士们作战多么英勇。偶尔关注民生疾苦,也以痛斥日军扫荡、土匪劫掠导致民不聊生为主。
像这般关注敌占区老百姓的生产生活,揭露敌人阴谋诡计的文章,让人耳目一新手不释卷。
这篇文章被当做通讯社的重磅力作,不但推荐发表到省级机关大报和各区县报纸上,还当作揭露日军罪行的重要证据推荐给了国统区《中央日报》等报刊杂志上。
这些报纸通过各种渠道渗透到沦陷区,对挫败日军今年的“督励”阴谋发挥了重要作用,一些农民自发组织起来反对种植罂粟,闹出了不少动静。
消息传到根据地,军区首长赞扬王茂生文章写得好,把宣传的触手伸到了敌人统治的地盘上,相当于在敌占区开辟了新的舆论阵地,无形中扩大了根据地的范围!
不过也正因为这篇文章取得了轰动性的效果,许多报纸被送到了日军司令部去。如今的日军司令已经不是土桥一次了,而是曾经担任“华北方面军特务机关长”的喜多诚一。
从履历上不难看出,这人是搞情报出身的大特务,对舆论宣传和阴谋手段极有心得。看到各种名目的报纸上发表了同一篇“反动”文章,视线第一时间转移到右下角的作者署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