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阮眠霜刚用完晚膳,齐云舒就来到厢房,拉着她去见林氏。
“你说说,这种荒唐事,怎么就发生在国公府!”霜降提灯走在前,齐云舒挽着女儿,一边走,嘴脸不停碎碎念念,“常益和常裕竟然被姜姨娘调换了身份,常裕还中了毒!可怜两个孩子,无端遭了罪!”
阮眠霜打探道:“姜姨娘是如何下毒的?”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常裕换一份药方,又让常益院中负责采买的小厮买了川乌,加入药材熬煮,久而久之,常裕那孩子就中毒了。”
“那小厮——”
“那小厮原本是在姜姨娘院中办事的,后来救了府里李管事落水的孙女,被林氏安排到常益院中。”
“表哥真倒霉。”阮眠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提高了警惕。
齐常益能把自己从下毒之事摘得干干净净,真是算尽了人心!
到林氏的落霞居时,除了昏迷的齐常裕和怀孕的何氏,长房的所有人都到了。
安氏和齐云欢还病着,此事也没告知她们。
齐国公指着姜姨娘院中的一个婆子道:“把当年姜姨娘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是。”婆子看向林氏,然后又看向安氏,颤颤巍巍道,“老奴是老夫人指给姜姨娘的。姜姨娘到了府里后,本本分分的,老奴觉得,跟着个省心的主子,心里高兴了很长时间。后来,姜姨娘和夫人同时怀孕了,就让我去归义坊的一户人家请奶娘。因着老奴以前是在老夫人院里办事的,和慈安居的张嬷嬷关系好,她挺信任老奴,就让老奴一并找了。后来……”
婆子直接跪地,不停求饶,“老奴也不知,那奶娘如此大胆啊!”
林氏听到这里,手开始忍不住的颤抖。即便这老婆子不知后续之事,她也能猜到一二。
“那奶娘现在何处?”林氏强忍着心中剧痛,咬牙切齿地问。
婆子如实道:“一个病逝了,一个回了老家,据说在闽粤一带。”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孩子的啼哭声。
黎惜安抚着一双儿女,淡淡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别怕,有娘在,没有人能欺负你们。”
她神色漠然,好似突然变了身份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
齐云霁被消息震得失神,面色苍白地愣在原地好久没有反应。半晌,他才问:“我的嫡子变成庶子,庶子变成嫡子了?”
闻言,林氏“嗷”地一声向齐云霁扑去,歇斯底里地吼着:“要不是你把姜姨娘带回府,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受那么多苦?变成庶子就算了,还被下了十年的毒!”
说到毒,她的语气逐渐哽咽。烛火摇曳,照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在泪痕的晕染下显得可怕。
“他活不过三十!我的儿子,你的嫡子,齐国公府的嫡子孙,他活不过三十!就算请来刘院使,日日为他调理,也活不过三十二!”
林氏一拳一拳地锤在丈夫胸口,尽管双手生疼,也不愿停下。
下午时,她亲自接待程院判,让他为齐云霁诊治。
齐云霁的身体什么情况,林氏比任何人都清楚!
齐云舒见她这样,心里也难受,偏偏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揽上林氏的肩膀,给予她微薄的力量。
到底是掌管了国公府十几年的世子夫人,林氏很快就振作起来,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瞥见黎氏在哄小孩,林氏把三人挡在身后,在烛光的倒影里,似乎有一个硕大影子把三个脆弱小人护住。
林氏冷冷看向齐云霁:“我知道你喜欢当英雄,喜欢劝人从良,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所以你花天酒地,四处留情。可是,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战场上的那些英雄,马革裹尸还。情场上的英雄,呵!”
林氏没有明说,只一声“呵”就道尽了所有。
齐云霁攥紧拳头,紧咬着的下唇咧开一个嘲讽的弧度。
是啊,他从小就梦着,自己能在战场上厮杀,成为一个保家卫国的英雄,所以他苦练武艺,一刻也不敢懈怠,但现实却给他重重一击。
他当不了保家卫国的英雄。
不是武功不足。
只是没有资格。
他只能为家里人遮风避雨。
他只能做女人们的英雄。
孩子们的哭声逐渐弱了,他们仰慕地看向母亲,这一刻,黎惜弱小的声音似乎无比强大。
齐云霁看着这一幕——脆弱的女子护着两个哭闹的孩子,硕大的黑影包裹了三个小人影,喉间隐隐感受到一股腥甜。
曾经,他是林氏一人的英雄。
后来,林氏不需要他了,他只能去做别人的英雄。
可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一刻,烛火透出的光里,那宽厚的背斜斜倒影在墙上,似乎有些单薄而佝偻了。它缓缓向硕大的背影倾倒着,又豁地挺直了。
“你离我远点!”林氏尖声道。
齐云霁僵在原地,张开的双臂停在空中,无处安放着。
阮眠霜看着这针锋相对的一幕,却觉得出奇的相似。
似乎在这一瞬间,林氏与年少时的自己完成了对碰,又瞬间回归于自我,无坚不摧了。
稚子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祖母祖母厉害,英雄,英雄!”
明明是一些不连贯的话,林氏听到后却僵住了,原本止住的泪,在这一刻决堤了。
英雄?英雄!
她和齐云霁又有什么区别!
齐云霁心烦意乱,语气也有些急躁了:“父亲,齐常益呢!”
齐国公淡淡扫了一眼长子,这点小事,整个人就心浮气躁的,没有一点儿当家人的气度。
他冷冷道:“常益自觉愧对父母教养,服毒自尽了。”
“什么!”众人震惊。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死了?
不管嫡子庶子,他们身上都流着齐国公府的血脉啊!
林氏本就哭得撕心裂肺,听到这个消息,杂乱的思绪压上心头,身子突然一软——
晕了。
好在,齐云舒就在林氏身边,及时把人接住了。
“我请府医给林氏看病。”
齐国公拦下女儿,道:“让霁儿带林氏下去休息,我有话和你说。”
齐云舒瞥了眼大哥,目光又转回到林氏身上,有些不放心。
她催促道:“父亲,您有事就在这儿说了吧!”
“好。”齐国公点头,目光如炬地看向黎惜,语带不善,“你夫君涉嫌贩卖私盐,牵线的是暨阳伯。”